越高的地方,天气就会越冷。越远的地方,景色就会越陌生。我倒数失去你的日子,时光过去了,而你在我脑海留下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晰。我在夜晚让泪水流进耳朵,我在被子里让思念蔓延。我记得你离开的时候是夏天,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
天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们抛弃我,不顾一切的去追寻?
有一天晚上,奶奶指着一颗闪烁的星星对我说:“阿明,你看见月亮旁边的那颗星星了吗?那是妈妈。你再看它旁边的另外一颗,那是爸爸。妈妈一个人在天上太孤单了,爸爸去陪她了。”
奶奶说话的时候,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
我拉着奶奶的手,哭说:“我想爸爸妈妈,我要到天上去找他们,我想要和他们一起生活。”
奶奶摸着我的头,说:“阿明,听奶奶的话,你还太小,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你首先要长大,长大后就会了解一切,知道天空和星星的秘密。”
我悲伤地说:“奶奶,我还能见到爸爸吗?”
奶奶对我勉强地笑,说:“傻孩子,当然可以,如果你表现得很乖,他会经常进到你的梦里,陪你说话,还会陪你做游戏。”
我张大眼睛,对奶奶说:“阿明要做个乖孩子,奶奶我困了,我想睡觉。”
你们是遥不可及的星辰,隐没在高远神秘的夜空。为了更近距离的接近,我无数次独自守在洒满月光的房顶。我把悄悄话说给大风,让它带去我的思念。我们不能在一起,可是请让我留在你们身边。
有一天晚上,我看见无数个星星在飞舞,向着大地坠落, 你们要回来了吗?
我向着流星坠落的方向奔跑,眼泪涌出眼眶,止也止不住。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这是我第一次离家那么远。
我的体力逐渐透支,两条腿不听使唤,倒在柔软的草地上。我张开双臂,闭着眼睛大口的呼吸。汗水从额头滑下来,像许许多多的虫子爬来爬去。
虫子的声音在我耳边亲近的鸣叫,小草好香,涌进我的鼻子里。风轻轻吹,像一只抚摸的大手。我喜欢疲惫不堪的温柔,我渴望义无反顾的美好,我享受现在拥有的一切。草地,清风,虫声,星空。
我睁开眼睛,夜空像一片海,无边无际。繁星密密麻麻的缀在天空,月亮好大,不可思议的大。天上已经没有流星的痕迹,它们坠落到了哪里?
我怅然若失,坐了起来。这是哪里,我迷路了么?朦胧之间,我看见空气中浮动着亮光,一闪一闪。这是萤火虫,还是坠落的流星?
我感觉成百上千只萤火虫在我身边飞舞,夜如白昼。我从没见过那么多的萤火虫聚在一起,星空笼罩在地面,星星在我的身边眨眼。
我看见一个女孩朝我走来,同我一般大小,十二三岁左右。她的样子好可爱,比李美丽好看多了。
李美丽是我的邻居,我们在同一个班上读五年级。可是我和她的关系不太好,因为班上另一个同学狗子挑拨,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是在外面捡回来的野人的孩子。
我被大家隔离,却不曾感到孤单。我每天沉浸在爸爸的藏书中,看他曾经看过的书,偶尔还会翻看他那些看不懂的潦草的日记。
“你是谁呀,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我有些紧张的说。
女孩两只手拉扯着裙子,低着头说:“我迷路了。”
我一阵感叹,说:“好巧,我也迷路了。我叫王小明,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抬起头,哇,她的眼睛好大,里面装有萤火虫绿色的微光,轻声说:“我叫夏小雨,你可以叫我雨儿。”
我们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太阳没有升起和落下,怎么分辨哪里是东边,哪里是西边。每个方向都拥有不同的景色,如果随意乱走,会不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发现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事物。
我和雨儿坐在草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以为我会害怕突如其来的陌生,害怕无所依靠的黑夜,可是没有。我觉得爽朗,觉得这个世界好大,大到可以让我迷路。
雨儿睡眼朦胧,一副随时可能倒下的样子。我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说:“你很困吗?”
雨儿迷迷糊糊的说:“恩,我今天走一天了,好累。”
我吓了一跳,说:“我的妈呀,走了一天了,你是走了多远呀!”
雨儿傻笑着,说:“这样习惯啦,我每天都要走很远很远。我喜欢待在不同的地方,看到美丽的风景我就觉得好开心好开心。”
我急说:“你家人呢,他们放心你这样乱跑吗?”
雨儿仰着头,指着天上的星星说:“喏,他们住在天上。”
我想到自己,出车祸先后去世的爸爸妈妈,关切的问:“怎么会这样,没有别的亲人了吗?”
雨儿说:“去年我的家乡爆发了一场大地震,所有的房屋都倒坍了。当时我们一家人正在吃饭,地面摇摇晃晃,碗筷纷纷掉到地上。一切都太快太急了,妈妈压在我身上,爸爸压在妈妈身上,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消防员叔叔说,爸爸妈妈去了天上,化作夜间闪烁的星星。如果我思念得厉害,仰头就能看见他们。后来我就住在叔叔家里,婶婶不喜欢我,我就跑了出来。”
天空,星星,秘密。那边有怎样的故事,人们的后背会不会长出美丽的翅膀?
我听见狗叫的声音,是大黄,它见我那么晚不回家,循着味道找来了吗?大黄摇着尾巴向我跑过来,雨儿躲过一边。
我摸着大黄的头,说:“你找我来啦,真乖。夏小雨,你躲那么远,是不是怕狗呀?”
说着我作势把狗推向雨儿,吓得她尖叫起来,说:“王小明你可恶,我恨你!”
我忙说:“好啦好啦,我不和你闹了。狗那么可爱,有什么可怕的?”
雨儿挪得离我稍微远了一些,说:“我以前被狗咬过,留下了阴影。”
我笑说:“我们家大黄不咬人,你咬它它都不咬你。”
雨儿说:“去你的,你才咬狗。不过它看起来好可爱,真的不会咬人吗?”
我鼓励她说:“嗯嗯,你试试摸它的头,有我在,你别怕。”
雨儿的眼神与我对视,积攒了好久的勇气,把头别过一边,闭上眼睛然后伸手过来。我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那种恐惧,就像我害怕毛毛虫。有一次我和奶奶上山捡柴火,无意间发现脚下,树上,全是到处乱爬的毛毛虫。我顿时内心震颤,后背拔凉,二话不说直接冲下山。
有些恐惧,不单单是害怕那么简单,还有内心的抵触,若不能跨过那道坎,确实纠结难熬。
我拉着雨儿的手放在狗的头上,然后顺着光滑的毛往下抚摸。
我语气温和,说:“看吧,不会咬人的,等你跟它处习惯了就好了。”
雨儿把手抽回去,放在另一只手上。回过头,冲我笑着,说:“恩,我以后就不怕狗了。”
我站起来,说:“天很晚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奶奶看不见我会着急的。你呢,要往哪里走?如果没有地方可以去,可以去我家,我想奶奶会很喜欢你的。”
雨儿仰着头,像看星空那般看我,说:“可以吗?”
我们跟着大黄离开那片萤火虫到处飞舞的草地,心有不舍,可是却不得不离开。雨儿指着不远处,说:“你看,那里有一棵大树,什么时候想来了,找到这棵树,就找到了这个地方。”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的确,一棵挺拔的树木长在草地里,像个巨人把整片天空撑了起来。
我说:“嗯,下次就不会再迷路了。”
奶奶很喜欢雨儿住在我们家,知道她是个孤儿后更是疼爱。奶奶说服雨儿,教她不要再一个人独自在外流浪,不仅因为她是个女孩,还有外面的世界的确太危险了。
两个人的家,变成了三个人,我不再是孤独一人。我逐渐从思念的世界走出来,闻到了阳光,嗅到了花香。
雨儿的见识比我广,看爸爸的藏书时,有些我看不懂,她却能清楚的给我讲解。她说:“你傻呀,我读过六年级,你现在才五年级。”
有一天放学,我一个人走回来。路的两边是玉米地,风吹过便会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往前走着,可能走得比较快,碰到走在前面的狗子和他哥们强子。
我想跟他们打个招呼,然后就从旁边绕过去,却不经意间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狗子,听说王小明家里来了个女的,是不是真的啊?”
“嗯,我听我妈说过,好像是个流浪的,收养的。”
“啥,收养啊。”
“哼,王小明家里就没好东西,他是野种就算了,还从外面捡了个野种,一家子的野种。”
随后我听见他们如水般的嘲笑声,灌进我的耳朵,扎痛了我的血肉。我毫不留情的冲过去,在狗子的后背重重的踢了一脚。
狗子飞出两米远,趴在地上,吃力的回过头看我。强子在一边,一副想动手又不想动手的样子。
愤怒在我的眼里燃烧,我大喊说:“你骂谁是野种?!”
后来我挨揍了,狗子从地上爬起来,跟强子两个人一起,对我拳打脚踢。双拳难敌四手,我招架不住,倒在地上任凭雨点般的捶打落在身上。
他们看我一动不动的才住手,然后离开。事实上我也没有力气动弹,精疲力竭,疼痛占据了我所有身体的部位。我用尽力气对抗疼痛,告诉自己,这一点也不疼。
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站了起来,走到一处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小溪边,洗了满是灰尘的双手和脸庞。我在清澈平静的水里看见倒影,还好,发型还不算太乱。
我以为这样轻松的想法会让自己觉得宽慰,可是没有,被人嘲笑的心结像一块阴影覆盖在心里,挥之不去。我不是野种,雨儿也不是。算了,不想那么多,先回家吧,天快黑了。
奶奶见我走路不对劲,果然问我怎么了,我撒谎说回来太急,在路上摔了一跤。
吃完晚饭,雨儿在厨房里洗碗,而我在用柴火烧洗澡水。她有意无意的问我说:“你的伤不是摔跤弄的吧,发生什么了?”
什么也瞒不了她,不过我还是撒了第二个慌,笑说:“不是摔的,跟人打架了。男孩子嘛,总会打架。”
雨儿没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洗碗。
没过多久暑假就到了,乡下的夏天和城里不一样,碧蓝的天空漂浮着悠悠飘荡的云朵,树林里有蝉叫,河里有鱼儿和游泳嬉戏的人。
自从爸爸妈妈出车祸去世,我就搬到乡下和奶奶生活。陌生的环境逐渐变得熟悉,我喜欢这里到处生长的果树,我喜欢这个阳光灿烂的夏天。
田里生长着金灿灿的稻谷,穗子垂下来,在风里悠闲摇摆,就像一层层翻滚的浪花。奶奶担心我们被镰刀和稻叶割伤,还有灼热的阳光,自己一个人下田干活。我和雨儿是不允的,一人拿一把镰刀,也到了田里。奶奶拗不过,也不再说什么了。
田里都是水和泥巴,脚踩下去会陷到小腿。一开始我和雨儿站都站不稳,摇来晃去好几次差点摔在泥巴里。天果然好热,头上戴着草帽,可是弯腰下来,阳光还是照在背上,火辣辣的。
奶奶动作熟练,明明从同一个地方割下去,可是她走了好远,我和雨儿才挪了一点点距离。我和雨儿不甘心,不再说话,闷着头一路割下去。
到了中午,奶奶在田里的空地撑开了太阳伞。午餐已经装在饭盒拿了过来,所以不必再回家吃。躲在太阳伞下面,偶尔会吹来一阵风,凉爽无比。
这个时候,西方的天忽然暗了下来,黑色的云一朵堆着一朵。南方的天气像上海女人的心情,阴晴让人捉摸不透。黑压压的云朵向我们这边的天涌过来,眼瞅着就要下雨,奶奶“呀”的叫了一声,随后说:“屋顶上面晒了新收的玉米,看来要被淋湿了。”
雨儿着急的说:“这会儿还没下雨,我跑回去收应该来得及。”
我也说:“我也回去,两个人会快一点。”
奶奶说:“回去别跑太急了,玉米淋了就淋了,摔着就不好了。”
我和雨儿裤腿卷着,腿来不及洗,上面还都粘着泥巴。田间小路泥泞,并且到处坑坑洼洼,我们赤着双脚跑,稍不留神就会掉进田里。
我在她后面喊着:“雨儿,你慢点,别跑那么快!”
雨儿哈哈大笑,说:“我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你在后面跟着我的脚印跑,这样就不会摔了。”
天空暗了下来,刺眼灼热的阳光不见了,太阳深深的埋在乌云背后。回到家雨还没下,我和雨儿用耙子将玉米堆到中间,累得汗流浃背。
堆了一大半,黑压压的天空落下几滴雨,掉在脸上,像是在提醒我们。我堆得更用力了。不过我们还是慢了一些,雨不久就瓢泼般掉下来。
好在我和雨儿事先将塑料薄膜盖在玉米堆上,雨只淋到没堆过去的一小部分玉米。雨越下越大,把我们的衣服都淋湿透了。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我和雨儿两个人谁也没有想要躲雨,坚持把裸露在外的玉米堆到了薄膜下面。
我看她被雨淋湿得一塌糊涂,刘海紧贴在额前,一副落汤鸡的样子,大笑说:“你这样才叫做‘雨儿’吧?”
雨儿一脸不屑的说:“下雨天叫那么大声,小心被雷劈啊。”
我说:“不怕不怕,屋顶有避雷针,劈不到我。”
雨儿冷得瑟瑟发抖,说:“好冷啊,下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吧,小心感冒了。”
我望着天,乌云密布,中午有了傍晚的黑,这雨看来不会那么快就会停。我看着雨儿,她冷得嘴唇都紫了。
假期不知不觉的过了一个多月,这些日子里,我们收了稻谷,还挖了五分地的红薯。做这些农活的时候很累,可是却不觉得困难,也不觉辛苦,反而踏实。或许我已经从悲伤里面走了出来,慢慢习惯现在的生活,有奶奶,还有雨儿。
大伯在一个晚上开车回来,说是要带我回去。回去?回哪里去?大伯要带我回城里,说那边的学习环境和条件都比乡下好,他已经在那边安排好了学校,在这里会把我耽误了。可是我不要离开,我要留在这里。
大伯说:“阿明你要听话,爸爸妈妈不在了,大伯要对你负责。你要去城里,那里有最好的教育条件,读好书才能对得起爸爸妈妈。”
奶奶舍不得我,可还是顺着大伯的意思,说:“听大伯的话,要是想回来了,放假就回来,奶奶在这儿等你。”
雨儿,你说点什么,说你不要我走。我看向雨儿,她她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低着头,只说:“你去吧。”
我是第二天早上离开,奶奶和雨儿起的比我早,早早的就准备好了早餐。奶奶塞给我零花钱,我触摸到她粗糙的手,眼泪就来了。雨儿给我一个盒子,里面放了两个木质人,一男一女,前几天她躲着我,原来是刻着这两个人。我好想雨儿能跟我一起走,可是,这怎么可能。
我坐上车,从后窗看见奶奶和雨儿向我挥手,内心绞痛。第二次经历离别,可我一点也不适应这样的情绪,悲伤,思念,泪水。一切恍若从前。
我看见大黄在车后奔跑,卷起的尘沙将它淹没,最后只剩下声音。
大伯有一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堂哥,叫王小谅,他现在读初二,以后我就和他在一个学校了。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把雨儿送给我的小人摆在书桌上,想起她了,泪水差点止不住掉下来。
晚上伯母炒了好多菜,摆满了整个桌子,说:“阿明,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情就跟大伯和伯母说,知道吗?”
大伯夹菜放进我碗里,我被伯母的话感动,生怕掉下来的眼泪被他们发现,低头吃饭,回应说:“嗯嗯。”
吃了饭,堂哥推我到他房里一起玩游戏,没多久我们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生活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亮堂的房间,美丽的灯光,还有窗子外面的车水马龙。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爸爸妈妈已经永远的离开。这也不是熟悉的乡下,有静谧的夜空,和沙沙作响的树木。
这是一种新的生活,会发生也许美好,也许悲伤的故事。再也看不见让人讨厌的狗子,还有李美丽,可是也再也看不到让人欢喜的雨儿。
大伯上班的公司与我们学校同路,每天早上开车送我和堂哥,然后自己再去公司。日子仿佛就这么一点一点的过去,堆积在我与日剧增的思念里。
来到这个学校已经半个多月了,我依旧习惯不了这里的生活。我不喜欢和别人交谈,不管是我的生活还是学习。也许孤独已经喜欢赖上我。我在足球场附近发现一处美妙的地方,那是一片小树林,树木葱葱郁郁,阳光再强烈,也只有几束能照进这个阴郁之所。
几乎我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花在这个地方,看书,听音乐,有时候也会看到足球场余兴的比赛。
有一天,扫地的老大爷路过我身边。我坐在树下,每天都看到他拿个扫把扫地,头戴黄色草帽,身体佝偻。我感觉到他是有意走过我这边,因为我旁边一丁点垃圾都没有,甚至一片多余的掉落的败叶。
他把扫把横放下来,坐在我身边,说:“你在看什么书?”
我不知道他这么做有什么意图,不过我还是把书合上,让他看了封面,说:“《偷影子的人》,法国作家马克·里维写的。”
老大爷说:“你相信有人能偷走别人的影子吗?”
我把这本书当小说看,而不是当历史,摇了头,说:“不相信,但是我喜欢这个故事。”
老大爷绕开话题,说:“你为什么每天都坐在这里?”
我觉得这才是他坐在我旁边的原因,可是我不想和他表明心迹,说:“我觉得这里的风很好,我喜欢坐在这里看书。”
老大爷看着我,我好像能从他眼里看出什么,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发现。
上课的铃声响起来,“叮铃铃~”清脆刺耳,我讨厌这个铃声。
我站起来,说:“我要上课了,我们有机会再聊,再见。”
老大爷冲我微笑,我觉得这真是一个奇怪的老头。
我的同桌是一个女生,叫杨玉妍。她跛脚,可是这个缺陷并不能掩饰她的美,脸色俊秀,睫毛弯弯。杨玉妍是一个活泼的人,偏巧我不是,性格水火不相容。
我从足球场那边回到教室,刚坐上座位,她便拿着一道数学题来问我。她知道这是唯一能和我说上话的方式,我也知道她并非是真心算不出来。
我算着题目,她则一边问我话,说:“从足球场那边回来的吗?”
我只说:“嗯。”
杨玉妍又说:“那里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你每次下课都过去?”
我不禁想到,对啊,为什么我每天都过去?是因为我曾经在那里看到过一只飞翔的萤火虫,还是我迷恋足球场那片绿油油的草地,附近一棵棵挺拔的大树。
我把算术题交给她,说:“算好了。”
杨玉妍知道我不会回答,笑着脸,说:“谢谢你。”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一块面包,说:“我家是开蛋糕店的,这个送给你。”
我茫然的看着,接了过来,说:“谢谢你。”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她的发梢,我忽然觉得她眼睛好像雨儿。
时间过去了,我不要知道过去是什么样的,不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我只关心现在的你。别问是什么样的苦衷让我宁愿守候孤独,什么样的瞎眼让我错过擦肩而过的女孩。我守候的只是你。
每一天清晨,睁眼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阳光,而是记忆里你的笑脸。我已经错过太多,不能一错再错。我想你了,雨儿。
天气越来越冷,树木凋零,足球场的草一片枯黄。我和扫地的老大爷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我们每天都会有很长的对话。而我也知道了,他并不是清洁工,而是学校的上一任校长,叫王钰仁。他让我叫他老王,一开始我觉得别扭,后来就慢慢习惯了这样称呼。
我不明白老王为什么退休了,还要在这个学校里面做清洁工。每天要很早起来,有时候还会被人看低,不苦吗,不累吗?
老王说:“如果你思念一个地方,如果那个地方有你最深的记忆,那你就会明白了,你所做的即使在别人看来很苦,但你会感到幸福和快乐。”
老王的妻子曾经是这个学校的老师,二十年前,一场大病在课堂上夺去她最后的生命。老王说:“她留恋这里,我知道她舍不得离开,我要一直在这里陪着她。”
我的情绪被他渲染,联想到爸爸妈妈,说:“她不会孤单的,天上有好多美丽的星星陪着她。”
我和老王说起雨儿,说起奶奶,说起我感受到的悲伤。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听得如此认真,每个字都流进心里边。我爱这个朋友。
大伯和伯母对我很好,可是我有很多心里话不能对他们说。也许是他们太忙了,也许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堂哥每天都在玩游戏,我对游戏不感兴趣,喜欢看书,所以经常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我和杨玉妍的交往越来越深,不过只是处在友情之间。她经常带我去她家的蛋糕店,叔叔阿姨很和善,摆出各种各样的蛋糕放在我面前。
我没有和杨玉妍说过自己,也没有说起奶奶和雨儿。有一天,我们从蛋糕店走出来,她忽然问我:“王小明,你是不是有特别思念的人?”
我惊讶的看着她,她怎么知道的。
杨玉妍笑说:“你不要那么奇怪,我猜的。思念一个人会有感情流露出来,自己可能不知道,但旁人却一目了然。”
我说:“是流露什么样的感情,悲伤吗,还是孤独?”
杨玉妍笑着,说:“我不告诉你。”
夕阳西下,落进远处的楼海里。光照在身上,没有温度。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想起《偷影子的人》,我说:“你看,影子被拉得那么长,他会不会感觉得到疼痛?”
杨玉妍在我的影子上踩了一脚,然后发出哈哈哈的笑声,说:“疼吗?”
说实在的,有点心疼影子。
十二月份过去了,我开始倒数放假的日子。过年的时候,大伯和伯母都会回老家,那个时候,我就又能见到雨儿了。这段时间她都在做什么,奶奶说会送她上学,那她就念初一了,比我高一级。她人生地不熟,有人没有欺负她,交得到朋友吗?快了,还有一个月多月我就可以见到她了。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的冷,霜露结在窗口上,外面什么也看不见。晚饭的时候,大伯把我叫到沙发那边,坐在他旁边。我预感有什么事情发生,并且是不好的事。
大伯说:“阿明,这段时间过得还习惯吗?”
我说:“嗯,都还挺好的。”
大伯把手里的烟掐灭,说:“习惯就好,大伯就担心你过不惯。刚才奶奶给我打电话,说了一件事情,跟你有点关系。”
大伯说得我都急了,我说:“大伯,奶奶说了什么?”
大伯说:“是雨儿,她家里来人,把她领回去了。你知道,这件事情我们做不了主。”
我几乎快要窒息了,丧失浑身的力气,像一滩泥倚在沙发上。我没有言语,只是泪水涌出来。我原本不想表现得如此脆弱,至少在大伯面前。伯母从房间走出来,见我的眼泪,将我揽在怀里,说:“别哭别哭,你这样伯母也难过。雨儿走了,还有大伯和伯母在,你也喜欢大伯和伯母不是吗?”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困到极致,眼前就漂浮着雨儿的幻影。可我知道这不是梦,梦里的人不会难过,也不会心痛。
在光秃秃的大树下,我和老王说起了雨儿离开的事情。我不知道那是一副怎样的画面,一个孩子,对一个老爷爷诉说自己的感情。很幼稚吗,还是很好笑?可是老王把我抱在怀里,说:“我想你应该回去一趟。”
老王去教务处请了假,还帮我买好车票,临了不放心,补了一张票和我回老家。
车开了,我向窗外看,景色都渲染上了我的情绪,阴郁,悲伤。我靠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
大概过了两个半小时,我们下了车,再走十分钟左右的路,便看见那幢熟悉的房屋。我有些犹豫,雨儿会不会还在那里?我忽然好想逃离这个地方,这个积郁我哀伤的伤心之地。风把北国的大雪刮到南国,密密麻麻的落在我肩上。
房屋的门是锁着的,显然奶奶还在外面干农活。我开门进去,屋子的摆设和以前一样。圆桌摆在中间,上面放了一个碗,一双筷子,用篮子扣着。我忽然觉得好心酸,不管对雨儿还是对奶奶。
我想象雨儿离开的情形,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我进到雨儿住过的屋子,东西还是整齐的摆放,余留手的温度,可是人却已经不在了。我看到桌子上放了一个蓝色的本子,封面画了一朵高傲的莲花。这是雨儿记日记的本子。
我翻开第一页,是很久以前的一篇:
2003年9月23日,晴。
今天天气很好,心情不好,所以想要写日记。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喜欢的玩具,说了半天妈妈还不答应给我买。我好想,好喜欢那个娃娃,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呜呜呜~
……
2006年5月1日,阴。
已经打算好去郊游了,没想到下了雨,不得已取消计划。我讨厌下雨天,我讨厌写作业。
……
2009年10月1日,晴。
阿明会在这个假期回来吗?好久不见他了,他会不会忘了我?以前知道思念是难过的事情,可是没想到思念可以让人难过到这种地步。我以为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跨不过去的障碍,现在各种情绪涌在心上,悲伤卷土重来。我埋在沙尘里,气都喘不上来。
……
我的泪滴在纸张上,晕出了一朵花。我把笔记本合上,里面藏了太多的难言之隐。
大黄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在我的脚上蹭来蹭去,然后咬了我的裤脚,像是要将我拖到什么地方。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跟着大黄冲出屋子。老王在后面喊我,我说:“你先呆在这里别走,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是这个地方,在一片广阔的草地上,有一棵孤单的大树,大树的上面刻了两排字:
找我,让我留在你身边。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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