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每一个幸福的北方男孩，小时候都跟母亲进过女澡堂。

90年代，北方的绝大多数家庭想在家洗个舒服的澡还是比较困难的，所以每周当妈妈去公共澡堂洗澡的时候，都会带着孩子一起——无论男孩还是女孩，因为小孩子在上小学以前，是没有性别的。

小超就是这样，第一次跟妈妈走进了女澡堂。

小孩子没有性别，所以他们对男女的认识也很模糊，因此当小超第一次走进云雾缭绕、回音嗡嗡作响的大澡堂，他脑中想到的只是西游记里大闹天宫的样子，并因此有些兴奋，但是这兴奋，跟见到光着身子的姐姐妹妹没有一点儿关系。

妈妈把小超带到一个空的淋浴头下，让他自己把身子湿透，方便一会儿搓澡，自己跟旁边的阿姨聊起天来。

小超被淋浴的热水浇个透，满足的抹一把脸，开始环顾四周。他看到旁边的阿姨正在冲洗身上的泡沫，边冲边转着圈圈，这让他想起了在电视上看过的《潇洒走一回》。电视里那个唱歌很好听，长的很好看的阿姨也是这么转的，比幼儿园给他发山楂片的王阿姨还要好看。

小超开始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他又抹了一把脸，瞪大眼睛看这个“叶倩文阿姨”冲澡。阿姨很快发现了小超，冲他笑了笑，然后擦干净身子，把头发随便盘起来，用毛巾包住，走过来捏了捏他的脸，接着离开了澡堂。

小超决定到阿姨的这个淋浴头下面去洗，踮着脚打开阀门，自己认真的打起香皂。按照妈妈教的，从脖子到脚，直到全身都滑溜溜，才可以冲水。

冲水的时候，他也学着刚才的阿姨转圈圈，边转边念叨：“红尘啊滚滚痴痴啊情深”，转到两圈半，他看见了和他在幼儿园睡一张床的朱琳。

朱琳和妈妈一起进来，停在小超对面的淋浴位置。这个淋浴头上面是澡堂的大灯，所以光线特别好，小超借着光，打量着两个人。

朱琳妈妈比小超妈妈头发长，也更瘦，甚至还有酒窝，小超觉得她特别好看，所以就这么一直打量着朱琳妈妈，看她帮朱琳打香皂。

忽然，小超发现朱琳妈妈的肚子有点奇怪，肚脐眼那里有一条长长的，拉链一样的东西。像姥姥家门口的豆角，还像姥爷拖鞋里的蜈蚣。他跑回去问妈妈那是什么，妈妈说那就是拉链，拉开之后，你就从里面蹦出来，小超信了。

“不对！那妈妈你肚子上怎么没有拉链？”

“你今天穿的衣服有拉链，昨天穿的衣服没有拉链，哪这么多为什么？”

“那没有拉链我是怎么出来的？”

“你在我有拉链的那天出来的啊！是不是傻？”

小超觉得不对，但也再问不出什么，呆呆的站着淋浴下面，热水哗啦啦冲着，闭着眼睛，像在晒太阳……

小超是在整整十年后，才知道那拉链是怎么回事，那时候他已经被叫作“聂世超”，也再没机会进女澡堂，虽然他迫切的想进，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想，进不去看一眼也行。

他不再听叶倩文，觉得她土，他听萧亚轩，喜欢她的马尾辫，喜欢她的嘴唇。

聂世超还喜欢上了同年级的一个叫吴培的女生，这不是他第一次对女生动心，她也不是他喜欢时间最长的女生，甚至她在他的视线里出现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但即使又一个十年之后，他还能记得初二夏天的下午，阳光下她柔软的发尾贴在脖子上的画面。

虽然对其他几个更有故事的女生不公平，但他觉得，吴培就是他的拉链，拉开之后，就能看到自己青春的样子。

听说聂世超和吴培现在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