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妈长什么样子,我一直没见过。但时不时会吃到一些玲玲从乡下带回来的菜。我想象的玲玲妈妈是一个个子不高,瘦小,身体欠饱满的人,玲玲妈的手上一定有野生的仙气,她能把朴素的小白菜收拾得干净、伶俐,做成苗苗秀秀的腌菜,吃完了就像喝咖啡,你会上瘾。她也能把一株株病怏怏的花椒苗伺弄得骄傲、矜持,然后,开一树白瓷瓷的花,结满枝细碎碎的果。然后,玲玲妈再把自家种的花椒打成一小包一小包,或赠邻居或送亲友,吃了花椒的人便觉得对玲玲妈有了紧密的惦记,跟玲玲妈有了麻辣的缠……
我一直想去看玲玲妈妈,但我一直下不了那个决心,不知怎的,我喜欢就这样兀自地想着一个人,不用知道她的长相,不要听到她的声音。那样的神秘是一种温暖的引诱!
就像人生的第一场暗恋,思绪始终跟着那个自以为这辈子都会爱恋的人,学他走路的样子,低了头,两只手臂同时地摆,虽然看起来傻,但心里却有一种吃了巧克力的丝滑的甜。也会学他写字,那时候,他的字就是帖,一笔一画都透着他的骨香。偶尔一次,递东西碰了他的手,一天也不洗手,入夜躺在被窝里心跳着去嗅那淡淡的带有烟草味的芬芳。
……
神秘是温暖的引诱,是心与心不偏不倚的距离。
……
其实,我特别喜欢玲玲妈这样的母亲,玲玲妈就像一根生长在黄土地里的树,接了地气,枝枝杈杈、蓬蓬勃勃的。
她始终是儿女们的一篷荫凉。
听玲玲讲过很多次她的妈妈,有时会心生嫉妒,有时会湿了眼角。
那时的玲玲刚离婚,玲玲在小镇上跟儿子陪读,临搬家的时候,嫂子就提前申明了玲玲的东西一件也不许进家门,好像玲玲的东西里潜伏着凶神似的。无奈,玲玲只好把家具推放在弟弟家的一个小角落里,玲玲妈背着玲玲一大包实在没地方放的衣服回家,说是回家,其实是玲玲嫂子的家,不过,玲玲妈住的小间倒是额外付了钱的。
嫂子站在家门口,一脸的跋扈,说什么也不让玲玲妈进门。本来收拾衣服时玲玲妈还眼泪汪汪的,眼看着勤巴苦做的女儿霎时间没了家,一眨眼就变成了一棵盐碱地里的瓜秧,萎了光鲜,脱了灵气,玲玲妈心疼得连骨头都软了……
此刻,玲玲妈站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脑袋嗡嗡的,眼神越来越坚硬,越来越肃杀,她盯着那一扇早已被她摩挲得有了温度的家门看了好长时间,然后,跟玲玲爸甩出一句话:“老头子,这就去租房,不能让咱姑娘再没了娘屋。”然后,一个恨恨的转身,走出了那个夕阳环抱着的院落……
玲玲妈的背影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色,一刹那,母性的温柔派生出一个高不可攀的倔强,那一个倔强,老迈而铿锵……
后来,玲玲妈妈把一生的积蓄都拿出来买了现在的房子,房子不大,但有玲玲的一个单间。有时候,玲玲会一边跟妈妈摘菜一边问妈妈,你的钱都买了房子,将来养老怎么办?我又挣不到钱。这时玲玲妈会抬起头来看一眼玲玲,用温柔的眼光轻抚女儿那嘴角眉梢的自责,“妈妈只要有一小块地,就能活得好。做人只要心不窄,怎么都有活头!”
“心不窄……”每每听玲玲说这三个字,我的心里就有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像破冰的春汛,像涨潮的大海,玲玲妈的影子便在我心里一点点膨胀,饱满得会滴出许许多多的汁液,只是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一个朴素的哲学?还是一个艰深的爱?
……
起初,我并不理解玲玲的回娘屋,成年女人干嘛老守着一个妈。后来,我终于懂了,那不仅仅是一个妈妈,是一个家,那是一方厚重的土地,一方可以供玲玲生长的土地,像玲玲那样单纯、善良到几乎痴傻的孩子,像玲玲那样敏感、多情到几近优柔的作家,多么需要一方这样的土地啊!她修养的不仅仅是生息,她修养的其实是梦幻、是信仰是玲玲对生命皈依对价值述求的知性与裁断……
我想好了,我决定找个时间去看望玲玲妈妈!我也要去接地气!因为,我也想长成一篷荫凉!一篷透着绿意和生机的母爱的荫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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