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这是她给女儿起的小名,希望女儿能健健康康、结结实实。
她特别在乎女儿!
即使身边的人都无法理解生活困窘的她怀孕三个月就辞职回家,她也置之不理,因为她只担心上班路途长时间的颠簸,会让肚子里的女儿受罪。 即使听到、看到很多怀孕的妈妈百无禁忌,她也只对自己精心收集且总结好的注意事项,条条恪守。
她做的这些,只不过希望可以保护好女儿。
曾经,她是一个那么娇气、爱美、在意身材的女人。
怀孕后,即使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大到上面全是紫色的裂纹,她也不觉得丑。即使连躺下翻身都需要老公帮忙,她也不觉得累。即使走路的样子像极了摇摇摆摆的企鹅,她也不觉得害羞。
每次产检,听到女儿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声,都会倍感幸福。
十个月的时间,漫长且艰辛。虽然她身边没有老人陪伴,但她身体里有她的女儿。
她会跟女儿没完没了的聊天,女儿常常会在里面手舞足蹈的回应。听见爸爸的声音是她女儿最淘气的时候,小脚丫总让她的肚皮鼓起一个小小的包。
她住院那晚在手术单上签字时百般不情愿,因为大家都说顺产虽然遭罪但对宝宝的发育很好,所以她很想自然生下女儿,可医生说羊水浑浊只能手术。
那晚她躺在病床上,有生以来,头一次失眠了。她闭上眼睛,用手轻拂着肚子里的女儿,默默地不停地说——乖女儿,自己努力出来吧,妈妈不想手术。没想到,深更半夜女儿就开始努力,整整一天半,她们娘俩终于见面了。
她没能第一时间看到女儿、亲到女儿。因为失血太多,女儿被抱出产房时她还在输血抢救。
小小的女儿来到她的世界,头一个月几乎没让她睡觉。总是哭,总是哭,记不清多少个夜晚,她是抱着女儿坐在床上,眼睁睁的看着窗外的天色从黑变灰、变白、变亮。
发现女儿的小手把嫩嫩的脸蛋划出一条红道儿,她心疼不已。
她第一次给女儿剪指甲,即便紧张地瞪大眼睛,小心翼翼,还是不小心把女儿的大拇指剪破了,伤心、自责的她哭了很久。从那以后,再也不敢给女儿剪指甲了。
每次带女儿去打预防针,恨不得针针落在她身上,看着女儿泪眼汪汪,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
每当女儿饿的哇哇大哭时,她一边着急的冲着奶粉,一边痛苦的流着眼泪。那么多难喝的补汤,那么多难咽的中药,她都一眼不眨、一饮而尽。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却偏偏没有奶水给女儿喝,这让她心里充满了深深地愧疚。
女儿百天没过多久,她发觉女儿有几天不太精神。
去医院的路上,她还在逗女儿笑,根本没有想到会有噩耗在前面等着她。
当医生给女儿戴上氧气罩时,女儿就像游进水里的小鱼儿,活蹦乱跳起来。她瘫坐在女儿身边,抓着那微凉的小手,不想哭,不要哭,哭有什么用,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她千遍万遍的乞求老天爷拿走她的余生来换女儿的平安,祈求检查结果是医生口中那个能活的可能。
可是,她跑了四座城市、四家最好的儿童医院,诊断结果全都一模一样。她不甘心,她要带着女儿继续找医院,倾家荡产也要治好女儿。亲人们劝她不要再让女儿遭罪了,字字如箭,一根一根穿透她支离破碎的心。
落脚在奶奶家,她白天黑夜守着女儿,寸步不离。看见女儿精神时,她会忘记一切去相信女儿能健康长大。看见女儿难受时,她会痛苦的哭着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恶梦罢了,明天醒来一切就是好的。
直到那天早上,女儿和平日一样,她却心里莫名的不安和恐慌,守在女儿身边动也不动。时近中午,她困了累了起身洗脸的工夫,女儿竟走了。只有五个月大的女儿,还没有学会叫她一声妈妈,就走了。她疯狂的扑过去,抱起女儿,不管她怎么哭喊女儿的小名,女儿都不再睁开眼睛看看她。
霎那间,她憋住了眼泪,不让任何人碰女儿。她知道,女儿好久没有安稳地睡觉了。她知道,女儿只是睡着了。
十一月的晋城,第一场雪来的那天,正巧是她送女儿的那天。小小的女儿,第一次离开她身边,在陌生的地方被冰冻了一夜。那一夜,她抱着女儿穿过的衣服,把她这一生的眼泪都快流干了。
逃不过送别那刻,当她抹去滚烫的泪水,蹲下来亲吻女儿冰凉的脸蛋时,她没有呼天抢地、歇斯底里,她只求别把女儿推走,再等等,再等等,等女儿睁开眼睛醒来,对着她咿呀呀地说,冲着她咯咯地笑。
漫天飞雪,她跪在老公的姥爷姥姥墓前,赶走身边的人,一个人跪了许久,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她未曾见过他们一面,未曾来过墓前祭奠一回,却冒昧前来有事相求,求他们帮帮她,帮她照看小小的女儿。
她给他们磕了三个响头,似乎磕醒了自己,趴在那里放声痛哭。没有女儿,她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她想女儿,如果女儿在,现在已经上小学了。
她想女儿,如果女儿在,现在已经是姐姐了。
可是女儿不在,自从没有了女儿,她的世界昏天黑地,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她变得愤世怨天,为什么她经历九死一生,换来的却是失去女儿?为什么她爱子如命,老天爷却把女儿从她身边夺走?为什么她为人真诚厚道,却尝尽苦难?
几日、几月、几年,她无法想通为什么,也无法从痛苦中走出来。
关于女儿的点点滴滴,她封存在心里已经十年,从来不敢去仔细回忆。她珍藏着女儿的照片,却从来不敢去翻看。无意间的触景伤情,都会让她心如刀割。
如今,她看着妹妹,恍惚间,认定是女儿回来了,妹妹就是女儿,女儿就是妹妹。
可肚皮上那道手术留下的疤,又让她清楚知道,今生,女儿与她,不是很难再见,而是永久的离别。
她让自己去相信人有三生,这样,她可以在佛前许愿。
愿来生与女儿再见,愿来生她能在女儿眼中渐渐老去,让她可以用一生的时间来疼爱女儿,来实现前生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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