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皇城,四月傍晚的天气,时有微风,天幕被晚霞映染得一片绯红艳丽,如同潋滟的水光,层层荡开去。
帝宫藏雪殿,殿门早已褪漆破旧,台阶处青草郁郁。御前公公李德胜踏进去的时候,便觉荒凉和些许莫名的冷意。他斜了下眼角,身后的黑色身影不紧不慢地跟着。
空气里浮着若有若无的香气,甜而不腻,身后的男子轻笑,“几年未归,这帝都倒是翻了个新天地,有趣。”
“哎。”李德胜叹了口气,看了男子一眼,继续往前走。
藏雪殿早年便废弃,但与不受宠的妃嫔宫娥住的冷宫西苑又有些不同。不住人,树木多,青石板路两旁的树木,因着无人修剪打理,倒是比宫里他处要生得繁茂葱翠。夕阳从缝隙间稀疏地照进来,一眼望去,明亮的光影衬着那些檐角飞翘的殿宇有些阴深寂寞,连着身上的凉意也填了几分。循着青石板路,绕过弯弯曲曲的回廊,鼻尖的香气愈盛。
“小王爷,这……”,这里便是桃花苑了,李德胜抬头便愣住。
朦胧的天光里,漫天的落英缤纷,甫一入园当真是不知身在何处了。一园桃花早已开得灼灼,柔软的花瓣如丝绸,说不出的玲珑剔透。一朵朵簇拥着,染着霞光,远远看去,仿佛粉白色的云朵落到树端,偶有微风,花瓣便簌簌飘落。如果不去细瞧,怕是还看不到某棵桃树之下伏桌而眠的人,白色的衣裳,隐在如雪的花树间。石桌下歪七扭八地丢着几个酒坛子,空气里淡淡的酒香,混着桃花的香气,当真是醉人。
桃花深浅处,吹落白衣赏。
萧钺入园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光景,那人脸埋在臂弯里,长发如墨,只用白玉冠简单束着,因着伏桌的姿势,头发顺势从背侧垂下,头发上、衣服上落了三三两两的桃花瓣。
先前来的宫人立在廊上,许是看得呆了,连来的人都没有发觉。旁边的李公公咳了一声,那两个宫人才反应过来,吓得连称呼也忘了,慌忙垂首立着。
“两个蠢东西,见着钺小王礼数都忘记了吗。”李公公狠声道,两人听着吓得赶紧噗通跪下去叫了几声王爷饶命。萧钺嘴角斜斜勾起,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这都多久了,回去皇上定要砍了你们的脑袋。”两个宫人陡然一凛,这才想起,伏下身胡乱地磕头,心里早已经害怕的要命。“公公饶命,王爷饶命啊。”两人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几下便磕出血来。
“爱美人之心,人之常情。”男子轻笑,看了他们一眼,步下廊去,“等太子醒了,太子可要把你们的眼睛给挖出来。” 语调轻轻,似是玩笑,听在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味。两个宫人脸色俱是一白,只差晕过去了。
李公公脸色冷冷,见着园子里呼呼大睡的那位,头皮发麻得紧。太子近来行为更加无状了,将少傅和一些大人的劝谏完全抛诸脑后,平日里酗酒也就罢了,今日竟是闯入这宫中禁地来饮酒,喝得醉生梦死。
园中花树郁郁,落花翩然,夕阳透过来星星点点,光影重叠交汇间,仿佛让人觉得这真的就是瑶台仙境。
石桌周围堆的都是乱七八糟的空酒坛子,空空的一踢就咕噜滚到旁边。萧钺弯腰拿起地上一个酒坛子,原先歪在一边,洒了大半,坛下的泥土也被浸湿,不用闻,已是馥郁浓烈了。
“公公,这还是碧水天华呢。偷喝祭祀外供藏酒,罪加一等。”萧钺笑起来,眼里满是戏谑,这厢李公公已经走了过来。
“这哪里是做太子,是做神仙,连皇叔都要羡慕太子呢。”
李德胜皱眉,本以为这主被老王爷打发到外面几年收敛了些,胆子还是大得不要命什么都敢往外说。正要说什么,一看萧钺在那呼呼大睡的人的身上踢了几脚,头上直冒冷汗。
“这废物醉得不行。”踢了几脚没反应,萧钺歪首站在一边。李德胜提着醒酒汤,看了眼萧钺,那人睡得世事皆不知,脸埋在臂弯里,只露着半边侧脸。
“这样磨蹭要到什么时候?皇叔还等着呢,快点。”
“小王爷,太子千金之体,老奴这等下人实是不敢脏污了太子殿下,”
“麻烦。”萧钺挑眉,走过来,一把伸手勾起那人的脸,见着那张脸愣了一下,嗤笑一声,“拿来。”
李德胜瞪大眼睛,赶紧递上醒酒汤,萧若宸感受到旁人的触碰,似是不喜,要偏头,萧钺一用力捏着他的下颚,逼得他不得不张开嘴,转瞬之间就给人灌下去了,随即松手,萧若宸一下子瘫倒在地,趴着石凳,闷咳个不停,狼狈不堪。
李德胜看了眼敛眸站在一边,仿似什么都没发生。
“去御膳房取些冰镇的水来。”李公公有些疑惑,片刻吩咐两个宫人去取。萧钺在对面的石椅上坐下来,拿起刚刚还剩下的酒坛子,喝了一口。那人趴着椅子,咳嗽终于停下来,眉头拧到一起,眼睛却是阖着,醉态迷蒙。
“狼狈,狼狈。”萧钺嘴角微勾,想到什么大笑起来,“白玉天家郎,瑶台上家仙。驱车云梦境,惊动帝都人。”他高声吟诵着,一仰脖喝完了坛中的酒。
“世人都只见其外金玉,不见其中败絮。这废物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坊间人敢写。”李德胜看了眼萧钺,也回想起那次皇上和太子去云梦山祭国寺的时候,临安城整个长安街都围得水泄不通,只为一睹太子风华,可是实际上眼前这人与那诗描写的相去甚远。
“公公,水来了。”
宫人已将冰水取来,李公公将冰水倒在一个白玉杯里,萧钺起身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脸。萧若宸似是痛苦不喜被人碰触,向旁边挪着身体,嘴里说着什么,似是想努力睁开眼,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眼睑下有一道浅浅的暗影,竟是十分美丽。
“萧若宸,这世间好事都让你一人占尽了,真是该死。”
“小王爷,”话还未说完,李德胜脑子又炸了一下,那钺小王爷一把夺过宫人怀中的水坛,兜头泼在了太子的身上。
初春的傍晚,温度渐低,湿了衣衫,萧若宸当即被冰得哆嗦了几下,低低吼了一句,“滚开。”
李公公吓得手一抖,这小王爷也是太放肆了,他不要命他还要这条老命呢。
萧若宸挣扎着,甩了甩头发,白玉冠有些松散,几缕头发散下来,脸上的水珠往下滑落,垂着头扶在椅子上。
“太子殿下可是醒了?”萧钺看着,嘴角的笑透着几分恶意。
萧若宸坐着好似没听见,半晌才抬起头,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突然扯住他的衣领,“你是谁?”
扑面的酒气,萧钺皱眉,眼神冷诮如寒冰,握住他衣领处的手,覆在手心里。倾身缓缓靠近萧若宸的耳边,声音轻轻的,说了句什么。
萧若宸脸登时冷了下来,眼睛阖了一会儿,猛地出手,快如闪电,掐上他的脖子,眼里的迷蒙尽数褪去,涌现出层层的戾气,“萧钺!”
“是我。”萧钺拖长了声音,眼里的嘲讽毫不掩饰,“这么多年还是忘不了我吗?”
“谁让你这么跟本太子讲话!”萧若宸冷冷地看着他,手下力气渐大,萧钺也不躲闪,脸上笑意不减,脸色却是隐隐发白。
“太子殿下,皇上让您去御书房,皇上已经等了半天了。”站在一边的李公公见着这架势心里已是七上八下。
萧若宸瞥了他一眼,说不出什么意味,李公公顿觉脊背发凉。“滚。”他低低吐出一个字,猛地一推,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皱起眉头,再也不看萧钺,转身离去。
萧钺踉跄了一下,扶在桌边猛烈咳嗽几下,眼底杀意一闪而逝,再抬头神情淡淡。
“小王爷,您没事吧。”李公公在旁边小心地问了一句,“太子殿下的脾性越发难以捉摸,小王爷今后还是要谨言慎行。”
男子不语,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园里,薄唇抿出一丝冷意。
背后的天光已经黯淡下去,桃花漫天,在风里飘散,翩然入土,零落成泥碾作尘。这世间,就算有再美的玉树琼花,到头来也终成一抔黄土。
“他以前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网友评论
短篇贵在精髓。
但长篇是描写精神,还是描绘时代面貌。
就需要作者好好把握了。
不错。特留言。
现在就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有时候想表达一种想法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我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