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高中老师。来自湖北一所重点高中,高三,班主任。
了解湖北教育的人大概都知道,湖北高中老师——尤其是班主任——的生活状态很多时候我只能用“苟延残喘”来形容。尤其是像我这样,初入职场想要什么事都做好的年轻人,缺乏经验和平和的心态,忙碌的生活只能倚赖斗志来喘息。
我们学校的高三作息从早上6点50的早读开始,到晚上10点10分晚自习结束,满满当当,课程安排见缝插针。有时候听闻那些本来可以含饴弄孙的老同事6点30就蹲守在了教学楼,我也只能把闹钟再调早10分钟,以至于不让自己太落后。我总想着别人都能做到这样,我也不能输。甚至有时候动作慢一点,6点50才到教室,虽然没有迟到,也莫名有一种负罪感。
前段时间高三组织8月调考,因为是和省内其它重点高中联合考试,所以阅卷的速度和数量都比往日要高得多,我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改到快晚上10点,长时间对着屏幕让我想吐。去教室看了一下班级自习情况之后,我觉得筋疲力尽,竖着就能够睡着,脑子嗡嗡作响。
一想到10点30熄灯之后的班主任晚查寝,脑袋就像被人一拳一拳砸着疼。我想请假,拿出手机编好短信,准备发送的时候,我犹豫了:别人都改到这个时候,有的甚至年纪比你大得多,身体素质不一定有你好,人家照样查寝,明天照常来上早自习,你怎么就不可以呢?于是打好的内容又全部撤消了,在教室外面拖着两条腿左晃右晃。
班上一个胖胖的女孩子出来上厕所看到了我,她和我关系很好,平时我们像朋友一样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在班上所有学生里面她显得很大气,个性很随和,可能因为从小父母离异且都不在身边的缘故,她像个小大人一样可以妥善照顾自己,没有一般高中生的娇气和偶尔的小家子气。
她看我晃晃悠悠,从后面扶了我一把,问我:老师你没事吧?我缓缓地转身说没事。她看我这样子,严肃地说:“老师你回去睡觉啊,还守在这儿干嘛?一天不查寝不要紧的。”我笑着摇摇头,没事儿,大家都去,我也得去。她像看着一个比她小的孩子一样笑了:“呵,那别人生病,你也要生病吗?你不是感冒了吗,病了累了就要休息啊,关别人什么事?别人会的,你就一定都要做到吗?”我看着她,她接着说:“每次上自习的时候,好多人为了省时间,看其他同学都不动,所以想上厕所也憋着,可是我每次都去,因为难受是自己的感觉啊,和别人做一样的事又不能减轻难受。”说着她双手摸摸我的手臂,说:“回去把回去吧,别对自己太苛刻了。”说完就捂着肚子:“哎呀不行了,我上厕所去了,老师晚安!”
我看着她暴走一样跑向厕所,自己一边笑一边按她说的朝宿舍走去——我要回去休息!吹着校园里的风,脑子也感觉轻松了很多,闹钟又被我调晚了10分钟。是的,为什么别人都会的,我就非要做到呢?
我们从小就在潜移默化之中被灌输这样的思想。这个年纪别人都去上学了,就你不去,所以你有问题;邻居家几个小孩每次都考满分,就你总有这样那样的错误,所以你有问题;这篇文章大家都读懂了没有任何疑问,就你半天转不过弯来,所以你有问题;这项工作任务别人都能完成,就你拖沓,所以你有问题;别人在这个年纪都结婚了,你却连男朋友都没有,所以你有问题……
于是,中国人很怕变成“特殊”的那一个,一旦跟别人不一样,就像赤身裸体暴露在外一般,那么不自在,神情都带着某种社会给予的羞愧和压力。而更多时候,一旦你开始因为担心自己落入这种“特殊”的处境而去在乎他人的行为,你就陷入了一个无休无止的怪圈,作为一个绝对的“个体”,你会想尽办法让自己融入“集体”之中,被大部队推着、赶着、拖着走!
可是,一旦,一旦这个“一旦”出现,你再也不去苛求自己做到“大多数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你只听自己的话,你放开一切对自己的条框束缚,你直面自己的赤身裸体,就再也不用担心衣服的问题了!握紧拳头,永远达不到“最有力”的要求,可是松开拳头,你可以拥抱整片天空、整个温暖的太阳!
我们活着,很多时候的博弈都是在和自己商量。你觉得自己减到95斤行了,那你就是美女;你觉得自己挣到100万够了,那你就是富豪……你自己答应了,心里也就满意了。做自己就好,因为别人已经有人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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