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文子
最近在读什么书?
《一个人的世界史》。
既然说到历史,就先谈段历史。
1902年,梁启超先生写了一篇名为《新史学》的长文。文章中,先生把过去的史学称为“传统史学”,并认为在20世纪以后应该建立“新史学”。
对于“新史学”与“传统史学”有哪些区别,梁先生一共归纳了四点。其中最让人侧目的当属最后一项——传统史学只告知以事实,却不说事实中之原理。
梁先生所说的“只告知以事实”,窃以为当是指古人著书立说之时多微言大义,即我们熟知的“春秋笔法”。这种修史方法的特点,是仅通过史实材料的取舍与事件细节的描述,委婉而微妙的表达作者的主观看法。不赞一词,暗含褒贬。这种重史实而轻史观的方法,在此我们不妨称之为“以史述论”。
“以史述论”的特点,是以少引多,欲说还休;以浅藏深,言近意远。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常事不书、隐而不书。史料取舍固然严谨,各家观点却是众说纷纭,令人难以捉摸。这就使本就真相难辨的历史,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与“以史述论”相反的另一种修史方法,可以谓之“以论带史”。而以论带史,则是史家大忌。
无论是主观臆断、无端猜测,还是先入为主、结论在前,这些自然都不可取,在史学界也是违反职业道德的行为。但是反对“以论带史”,也不能因噎废食到不要史观。事实上,一个伟大民族的文明史,也一定同时是她的观念史。正是这种历史观念与价值取向,决定了这个民族的文明道路。
由此可见,对待历史,史实和史观可谓同等重要。
基于以上的观点,我们再来谈一谈眼前的这本书,有当代学者余世存所编录的《一个人的世界史》。
在这本书的序言部分,作者开门见山地解释了书名的含义:
对世界本质的理解不是来自当下的事件,而是源于我们对世界史的认知。关于世界史,我们又不应把它分割成为某种观念的历史,而应该立足于人的目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世界史。只要他立足于人和人类的目的,他就可以超越教科书式的、学院式的历史叙事,而形成他自己的世界史观。
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作者自己的历史观。
问题出现在作者对史实的选择与表述上。
全书用三十三个专题或观念展现世界史的相关内容,记录了上至总统国王下至平民百姓的功德言行。这样的碎片世界史对普通读者是一大方便,没有意识形态或学术圈子的概念束缚,直取世道人心。
这是本书的官方内容简介,特地摘录在此。有两个关键词值得注意,一个是“碎片世界史”,一个是“直取世道人心”。
这里存有歧义。
碎片叙史,难免以偏概全;一叶障目,怎见宏观大局?只论史实,难免望文生义;不谈史观,怎取世道人心?
也有可能,我们不无悲观的假设,这里所指的“世道人心”,是指浮躁不安的世道、物欲横流的人心。那么,碎片式快餐式的历史趣闻,的确可以成为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从这个角度来说,历史沦为段子,确实暗合世道人心。
但这是迎合市场后的结果,不该是叙述历史人的初衷。
我个人一直强烈反对碎片化阅读与写作。因为一百四十字篇幅的局限不是一种规则,更像种束缚。它改变了人们过去习惯的书写方式,继而逐渐使人丧失写作长文的能力。更进一步的结果,则可能是剥夺去独立思考的过程。段子兴起的结果,伴随的其实是严谨论述的沦丧。
我所说的这些,当代学者余世存一定也曾想过。但为何其仍用这种方式进行编写?
在文末的后记中,作者指出了原因:
人类的交往日益扩大,我们确实需要在影视、新闻之外,寻求最低限度的伦理共识和文史共识,我相信这也是我们个体和整体走向完善的道路。
这是一种无奈,更是一种退而求其的保全。启国民之心智的工作绝非一日之功,所以作者对历史叙述方式的处理,还是选择了最为传统的“以史述论”的方法。这样至少能够保证,相较于那些娱乐八卦和花边新闻,这里的故事都叫历史。它们真实而可信,陈旧却又饱含温度。
接近百年之后,我们再回望当初梁启超先生提出的“新史学”,真是一种超越时代的真知灼见。
作者在自序中谈到,这次重新修订,再次确认本书不只是“段子”而已。何必这么不甘呢?史实即便沦为段子,那也是高段位、有重量的段子。先讲史实、再说史观、后启心智,这个过程任重道远,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一个人的世界史》可能还存在诸多不足和无奈,但作者至少做出了一种有力的尝试。光凭这一点,这本书就是难能可贵、值得称颂的。
这本书最为精彩、最有价值的部分,在于它的序言与后记,从中我们可以一窥作者的济世情怀与良苦用心。至于书中选取的历史片段,是消遣是深究,大家各取所需。
最后,感谢来自豆瓣书评人俱乐部和广东人民出版社的赠书!
是为读书笔记。
二零一六年九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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