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姑娘在后台跟我持续哭了很久,时不时地表达自己随时要含恨酒泉的情绪。我几乎每天都上线陪她聊几句,怕她想不开,后来想想,其实也没啥卵用。她说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一脚踏两船还吃软饭,全世界都都说她很渣,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根本没办法不爱他,她说自己完全被毁了。
看到回小雅,我顿时一阵欣喜,千古渣男一道题,善恶看似是一个单刀直入的简单命题,但是感情从来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没道理可讲。
我还是给你讲个故事吧。
01
2010年10月,我刚到北京,程瑜(前男友)带我参加一个新浪赞助的诗歌会。
回小雅进门的时候,犹如长风破浪,眉毛挑出了一条凤尾,身穿一件极其肥大的奶奶灰长毛衫,右手牵着一枚长发男子,行走如火焰,眼神如利箭,一屁股坐下的时候,盯着我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分钟,然后一拍桌子,对程瑜说,多好的一个婆娘,妈的,暴殄天物了。
晚上11点,大家作鸟兽散。
回小雅1壶清酒下去,如虎添翼,更加不能放过不幸坐在她身边的我们。
说今晚必须邀请我和程瑜去她家办一件大事,说完也并没有征求我们的意见,把程瑜、我以及她的男人挤兑到一条直线上,一路推搡到了天通苑西一区的一条主路上。
回小雅拉开书房的门,楼梯角的书柜上方挂着索德格朗的几句诗。
“我不是女人,我是中性物。我是孩子,一页书,一项大胆的绝对,我是猩红太阳一丝大笑的光芒……”
“不好,她又要开始表达一件她从未成功的一件事儿了,努力自我分裂。”程瑜说着就要拉着我离开。
2009年起,回小雅决定自己是一只松鼠,于是跑到无为寺上待了一天一夜,在一棵居住着上百只松鼠的大树下行走、嚎叫,跟突然跳出来挑衅她的松鼠争论。如果遇上偶尔路过的游客,她会张牙舞爪看紧大树前的篱笆门口不让任何人侵犯,她觉得作为一只足够健硕的松鼠成员,她理应承揽下捍卫松鼠家园大门口的大任。
下山的时候,她带着自己的剧本去什刹海的云水谣找了一个投资人,没谈上两句她就拍了桌子,骂人臭傻逼,还把大裙子一撩就要走人,说就算把剧本吃了也不给臭傻逼。
要不是臭傻逼拦着,她肯定能把这本300多页手稿全啃完。
回北京的时候,她给每个朋友打了电话,说谁也不要理她,她需要冷静一段时间,然后会做一个巨大的决定。
1个月后她召唤了6个朋友集聚在她家中,于是所有人得知了这个巨大的决定,回小雅说她决定自己不再是一只松鼠。
她说松鼠藏东西是因为怕别人抢走,而她藏东西,是因为害怕。万一拿出来炫耀,一定会有臭傻逼笑话她。
北京那么大,几乎每一次出门都要耗掉2个小时的单程,所以回小雅的答案令大家不甚满意,以至于未来2年多的时间里,她声嘶力竭地召集过这几个本来就跟她不太密切的朋友,大家都吓得不敢接电话,尤其当她一本正经以大事为名,大家就竭尽全力上演各种信号不好的桥段。
上边那件事儿是我从程瑜那儿听来的,2009年我还没来北京。
02
回小雅二话不说拦住我们,一把将手中的男人拽到跟前。
说,给你们认识一下,这是我男人,叫刘昭,是个在读博士,一天能读完一本书。当然这不是高潮,高潮是,他读完还能记住,并且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写出很牛逼的书评。
为了向我们证实这一点,她给刘昭蒙上了眼镜,让他从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质数的孤独》,然后打开手机的倒计时秒表,推搡着我们出去。
回小雅说怕我们会质疑刘昭作弊,所以我和程瑜24小时不准离开她家,说着就愉快地去冰箱拿了水果,切成了安抚我们的沙拉。
第二天早上我打开刘昭博客(那个时候我们都还玩博客),开篇就看到:质数只能被一和他自身整除,在自然数的无穷序列中,它们处于自己的位置上,和其他所有的数字一样,被前后两个数字挤着,但他们彼此间的距离却比其他数字更远一步,他们是多疑而又孤独的数字。
刘昭说,人一旦做了决定,就等于只身投入了巨大的洪流,无论怎样追赶,都是在追寻另一个人的失去与自己的欲求不得,所以他倍感孤独。
回小雅尖叫着围上围裙,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问:你们快说,我老公牛不牛逼?
刘昭的阅读量惊人,他博古通今,随便一次饭局,他都会谈出一些让我们大吃一惊的事情,回小雅就像一架飞檐走壁的歼击机,在旁边手舞足蹈地伴舞。
只是刘昭身无分文,也不肯出去工作,于是就住在回小雅租下来的两室一厅里,一个月房租2800,押一付完三,俩人就簇拥在一起喝西北风。
回小雅觉得自己浑身散发着替人类供养天才的责任,此后她每次跟我一起挤地铁,每次跟我交换一条鸡血藤手链,每次跟我在西单明珠商场里淘三五十块一条的裙子,她都会突然说,我发现我太他妈爱刘昭了,他简直就是个天才,我必须得想办法多挣钱,给他养成人类的魁宝。
可惜天不遂人愿,尽管她低三下四求了很多臭傻逼,也没有得到一个自己的满意的结果,还在2011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怀上了一个出其不意的宝宝。
03
回小雅怀孕3个月的时候,我们吃完饭后坐在一起弹琴唱歌。
回小雅说都别吵吵,我想好了,以后我的孩子要姓林,但是名字还没想好,你们都整天诗人的诗人,作家的作家,到底叫林什么好,都想想。
“你疯了吧?孩子他爹姓刘啊?”我实在大惑不解。
“那又怎样?我自己的孩子,我想让他姓啥就姓啥,姓刘多土啊,我和刘昭都觉得姓刘根本就是在毁了他。”回小雅摸着看上去并不明显的肚子,幸福得像个智障。
“姓什么不重要,你得赶紧跟刘昭把婚结了,不然孩子怎么生?生下来又怎么养?”
“我们不结婚。就这么生。”
我转身看了一眼端坐在书房的刘昭,他扶着眼镜回看我,目光中全然是就这样,没问题。
回小雅其实一直都渴望婚姻。
从I DO路过的时候,她会拉着我去试一下“TWO OF US”,为了不让店员看出来她是一个光试不买的穷逼,她会处心积虑地把我们每次逛街的地点定在不同的I DO连锁店周边,这样她就可以把同一枚戒指试上无数次。每一次走出来的时候,她都会回头对店员说,等过几天我让我老公过来帮我再确认一下。然后趴在我耳朵上悄悄地说,我一定要戴着这枚戒指嫁人,永远不会改变。
她迷恋Pronovias婚纱,几近痴狂,她说这才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白色梦幻,说完就会用伊丽莎白二世经典的交叉抱臂手站立三秒,神情严肃,曲颈向天,看上去就像是一瞬间去了一个千里之外的地方。
可是刘昭没有钱买戒指,更不可能把西班牙皇室贵族才穿得起的婚纱买下来让她穿来走向梦中的婚礼进行曲。
刘昭说,我不喜欢婚姻,没有谁因为结婚得到谁,也没有谁因为离婚失去谁,谁也别想绑架我心中的爱。谁也不行。
回小雅就说,好,那不结婚。
刘昭说,住在天通苑的小区里就像是住进了一个人潮汹涌的笼子,他随时会听到有少妇嗔怪今天的菜贵,也随时会听到狗拉完屎不擦屁股,独留干屎在风中凌乱,他说,只要听到,就代表能闻到,所以他厌弃这一切。说如果再待下去,根本无法读书创作,也不必然不再流露悲欢,也会失去爱一个人的缠绵。
回小雅就说,好,那我们搬到好一点地方去。
回小雅有个屁钱。找我们借钱的时候,每个人都骂她贱,男人再有才华也不该吃软饭,要借钱也应该是刘昭来借,不是你舔着个脸,挺着个大肚子来借。
骂完之后,我们还是把钱借给了她。
只是等她肚子里的孩子6个月大的时候,刘昭真的出来借钱了,一时间,我也不知道对于这样的进步,该高兴还是悲伤。
04
刘昭说,回小雅的肚子大了,因为没有钱,所以爱吃的东西一直不舍得买,哪怕是4块5一袋的溜溜梅,他想给回小雅买点好吃的,然后再准备一些钱给回小雅找一家像样点的妇产医院。
于是,他借遍了回小雅的一切可以借钱的朋友。他开口一律要5000块,有人犹豫了一下,只借给了他2000,也有的只给他1000,大家一想到回小雅这个蠢货,就完全不能不借给刘昭这个人渣。
当然刘昭也很好说话,从来不嫌少,把借来的34000块存到一张常年余额为0的卡里,从此销声匿迹。
我去回小雅家的时候,看见她靠在阳台边的一盆海棠花下吃大碗面。
泡好了之后她突然太想念刘昭,忍不住就嚎啕大哭起来,一直把热气哭得没有了,才想起来要吃面。于是就抱着凄凉冰冷的方便面突突得发抖,像是一条失去了主人的狗。
看见我来,就问我,刘昭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你去帮我找找啊,我现在大个肚子行动不便,挤了几次地铁,换乘的时候好几次都差点被门夹死,我可不能伤害到刘昭的林宝宝。你快去帮我找找他。
那段时间,刘昭在读《大浴女》,他便告诉回小雅,即使有一天我爱你爱的发疯,我们在一起时我也会拥有很多女人。
回小雅就想,这特么什么意思?不好,可能要出轨,可是她又怕一旦向刘昭表达了她的顾虑,就有可能永远失去了他。刘昭最讨厌别人阻止他的价值观。
回小雅眨了眨眼说,那你至少每天都要回家。
刘昭去了成都。给回小雅打电话说,我没准备好当爸爸,一点都没准备好,她凭什么突然就要让他面对一个突如其来的人生。你去打掉,快去,我不会回来了,我在成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爱情。
回小雅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气定神闲地说,他想得美,我怀了一个天才,谁也不能让我打掉。
孩子200天整的时候,回小雅挺着大肚子又去了一次无为寺,她静坐在那棵住满松鼠的大树前一天一夜,眼神像是钉子一样,凿进树洞,她双手掐腰又学了一次松鼠叫,可是叫出来的时候像一只松鼠被烧到了毛。
回来的时候,她说,小轨,不然你陪我去趟医院吧。
05
我陪着回小雅去流产室打针,护士让她露出肚皮来,她惊慌失措地大哭,抓着护士的手问,为什么要给肚皮打针,你戳着我的宝宝怎么办?
护士扭过头去,眼睛发红。估计行医者么多年,还没有遇到过如此深情的大傻逼。
做利凡诺引产之前,回小雅有过一次腹痛流血、胎盘早脱的症状。
手术之前,医院要求签一个东西,大概就是死胎引产,引产儿不抢救的协议,回小雅看了一眼大夫,把我拉到跟前问,不抢救的意思是?生下来有可能是活的吗?
我不负责任的说,别瞎想,放心吧,就是个死胎。
过了一会,我听到了两声啼哭,惊得我从手术室外的座椅上跳了起来要冲进去,但是婴儿的哭声短暂得像是一个咳嗽式的告别,之后就是手术室里死一样的安静。
大夫悄悄跟我说,宝宝满25周后就是有生机儿,孩子都已经成型了,所以引产下来的时候,会哭两下,但是活不了,28周后去新生儿科室的暖箱里可以活,但是需要花一二十万。
我后来一直在想,如果回小雅听见了,会不会疯。
不管别人怎么说,回小雅拒绝继续待在医院。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坐月子,这个夏天太热,她不喜欢,她一无所获,她也愿意接受一切结果。
我搀着回小雅从医院里走出来的时候,她定定地低头看着一下子不再高高隆起的肚子,伸手抱住我说,不好,感觉体内有一股洪荒之力,去了一个永远不能到达的远方。
我问她后不后悔。她笑着说,有什么好后悔的,爱一个人当然要至死不渝地爱。
2013年,我离开北京,离开程瑜,切断跟一切人的联系,我不顾一切的逃窜,也顾不上回小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或沉溺,或再起,都是她的必然之路。
后来,我听说回小雅还清了刘昭借下的所有欠债,每个人都对她说不用还了,她都会说,借是借,给是给,夫债妻还,天经地义。
再后来,有朋友说回小雅拜在名师门下,由于她做事专注,天赋异禀,三观如高山般巍巍屹立不容易动摇,所以她从一集2万写到了一集20万。男朋友也是很争脸,中央美院的一个美男子,下笔如有神,一幅画的定金就是一辆宝马x5,他们一口气在北京买了3套房子,都在三环以内。
我当时觉得故事情节反转太猛烈,所以推断也有可能是朋友吹了屌丝逆袭必须精彩的牛逼。
2015年,我出差到对外经贸大学上课,从惠新西街地铁口路过的时候,看到一个巨大的灯箱海报上新上映了一部电影(这部电影你们一定都看过,所以我想了半天还决定隐去),编剧的名字就是回小雅(所以这一刻,我又不得不用了一个化名),我走进电影院的时候,翻开回小雅的微博,看见一张照片,看见她像一头垂涎三尺的小鹿一样,裂着嘴拽着刘烨(还能有哪个刘烨)的袖子。
我突然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回小雅有一次试完戒指,问我有没有特别想办却办不了的男人啊,比如明星什么的。我说,那就刘烨吧。她说,等我剧本写牛逼了,就一定帮你拿下他哈。
世界很奇妙,有人认识你,赠你苦难,要你悲欢。你总觉得遇人不淑一生要完蛋,但是你连爱一个渣男都能爱得如此专注而深沉,真不知道,还有谁能毁了你。
那天梅哥哥开车带我去麦家理想谷的时候,放了一首歌,我没听清旋律,也没记住曲调,只是记得他突然看着我说,我想在这个恶心的世界里,寻找这样一个你。
我想说,再恶心的世界,也毁不掉一个专注而认真的你。
作者简介:87年水瓶网络写手,09年在起点连载长篇小说《折腾到死》。混迹商圈多年,掉头搅和文圈,独立运营公众号:好姑娘,持续关注好姑娘,有胸有脑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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