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穿堂风

作者: 何冽冽 | 来源:发表于2017-08-06 22:02 被阅读46次
无意穿堂风

楔子

南方多雨水,一下就是连着几个时日,除了衣物不干,出行不变以外就没什么了,只是今年的雨水格外的足,下坏了庄稼,淹了小路,冲走了人家,这才渐渐让人注意起这场雨,已连着两个月。村长一打一打抽着水烟,想着如何是好,这天,是怎么了?

“春花明彩袖,春酒泛金瓯。但愿岁岁年年人长在……”

“戏子,外面雨稀稀落落下着,里面的你倒是唱得欢。你都不着急这雨不停么?”搬来一凳子落座。

“客官,我着急雨就能停么?”收回水袖,移步后台。

“戏子,我想听完这出戏,你可以唱完么?”见戏子欲走,调侃话赶忙咽回,低下声来。

“春梦断,临镜绿云撩乱。闻道才郎游上苑,又添离别叹。”

‌如果可以,你能不离开么?我不能开口留你,我连拉过你的衣袖的举动都要克制,明明我是你的新婚妻子,但我也是姑舅的儿媳,所以我只能伫立在院前的篱笆围望着你渐远的身形。

“戏子,如果五娘说了她舍不得,要跟蔡伯喈一起上京,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不会。蔡伯喈终究是个孝顺的人,他舍不下爹娘。”戏子似乎和刚刚那个依依不舍的五娘不是同一个人,现在的他冷静得可怕,只有两行泪淌过证明他是五娘。

“戏子,我唤子苓,你要记住,也请你定要记着我。”抽身离开。让我任性这一回,就一回。

(1)

我,是魃,天帝之女。昔日我下凡助黄帝大败蚩尤,法力耗尽无力回天,只好在人间逗留,从尊贵的天之神到人人厌弃的下贱妖仅有一线之差,我不能久居一处,否则此地就会发生大旱,我奔波于四处,最终还是被黄帝流放于赤山。

我逃了,逃出赤山,一方小小的天地怎能禁锢我?

落寞,天下之大竟无处容身,每隔三四个月就要移居,也没什么不便,只不过人间日子太慢,慢的忘记了我几岁。我喜欢上了戏文,感受戏台上一幕幕男欢女爱、生老病死轮回百种苦痛,唤醒我一点点的感情,然后这样我就好像能靠近人类一些,让我以为自己就是其中一员,让自己以为我在这里住过很久很久,就像本来就是在这长大的,游荡于人间,辗转至这座小镇,我选择停下来是因为小镇的名字——长安,长长久久安稳过一生,我开始明白咬文嚼字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继续的理由。真是的,呆久了就染上些人间气,也婆婆妈妈起来。

在没遇见戏子之前,我已听过许多遍的《琵琶记》,我无法理解五娘为何不跟着蔡伯喈走,蔡伯喈为何中状元后不接爹娘妻子来京,为何五年都不送封书信回家,不管怎么说蔡伯喈太懦弱太无能!但我又深深替蔡伯喈感到悲哀,始终只是想做个孝顺孩儿忠义臣子而已,最终却事事愿违,落个死则无后祭祀,生则痛苦不堪。

后来我勉强明白,有很多事不是你想就可以的,你还要考虑诸多因素,由这些细小的因素决定了你做的每一个决定,毕竟,人是群居的族群。因为这样,我的面目埋藏在背后,我只得委屈我自己,甚至我认同这样的做法。

同样的,我到了小镇,小镇雨停了,我还没来得及深深吸一口潮湿的带着泥土腥气和霉味的雨天的气,干燥、风尘仆仆的太阳就将照出的光一点一点均匀洒在地上,青苔石板上仅剩少些水也蒸发了,只有周围一圈的泥渍印在凹处。我走进戏子在专注唱词时,雨稀稀拉拉快停了但我就是想戏弄一番他,可我不知为何他转身就走,也许戏子骨子里都是有些清高的,觉着你不懂戏我便不睬你。

翌日,我又出现在戏子的面前,他还是唱《琵琶记》,这是第二十二出:“俺只弹得旧弦惯,这是新弦,俺弹不惯。”

“旧弦在那里?”

“旧弦撇下多时了。”

“为甚撇了?”

“只为有了这新弦,便撇了那旧弦。”

“相公何不撇了新弦,用那旧弦?”

“夫人,我心里岂不想那旧弦,只是新弦又撇不下。”

我无意中加重了落下茶杯的声音,“嗑——”一声不大不小正好落入戏子的耳朵,我还在咬牙切齿这蔡伯喈真是薄情,虽然我听过许多遍,可我每每听到这出戏我还是有股气堵在心头,我犯了嗔,我没有注意到那戏子在边上的幕后淡淡瞥了我一眼。

“你新弦既撇不下,还思量那旧弦怎的?我想起来,只是你心不在焉,特地有许多说话。”

而后的发展我平下心来静静听完,五娘祝发葬送姑舅一路扮道姑弹琵琶寻蔡伯喈,最后蔡伯喈与五娘、牛小姐是个团圆结局,但那真的是好的结局么?蔡伯喈心中想要的始终只是在双亲膝下平静的为他们送终尽孝,官位终究不是他想要的。但我怕我想太多,妄自借神的视角看人间。

(2)

暂且撇开这一戏不谈,小镇出事了,小镇才发涝水又来战乱,我不明白一个小镇能有什么好起战争的,仅仅是因为它有一个官运必经的码头么?整个小镇笼罩着压抑的气息,一张张尚属稚嫩的脸庞却义无反顾穿起战服,戏子也穿上了,白净的脸配上沉重的衣服真不相配,但他们那副从容的样子让人相信:很快就会过去的。

敌军来势凶猛,战场上除了染上血的旌旗,深陷泥土的车轱辘,还有散不去的腥气。夜晚小镇的人和驻扎的军队轮流执勤,戏子是今晚巡逻。

我时常想问我自己,我为何独独对戏子这么上心,有意无意都去探听戏子的消息,也许也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始终都是为了赌一口气而已,赌自己。我凑过戏子身子,没说话,细细陪在他左边,随行的人都笑话我姑娘家不害臊,戏子都不为所动,哄笑一阵放戏子出队,戏子似乎有些恼怒:“子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戏子,你记住我名字啦?”我眼睛明亮了几分。

“姑娘,我说,你个姑娘家的为何总跟着我?”戏子逆着火把照出的脸有些好看,像清俊的山岚。

“我喜欢你呀,喜欢你唱的戏。”我凑近看他的脸,他的眼睛真亮,好像月光投在细碎的海面上,满是银光,还有温热的鼻息一下一下扑在我的脸上,痒痒的。可是我还没看够,他就连连后退,似乎被我的举动吓到了。火把因为抖动摇曳几分,显得更加妖娆,忽明忽暗,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也许他就没有什么表情,毕竟他是个那么克制的人,连演五娘的戏都能马上抽身出来。

天未亮,我听见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号角,战争又开始了。有时候迎战可以更快地阻止战争,可也意味着牺牲的人更多,这样换来的和平真让人难过,同时,不通过战争你不知道原来平静如此珍贵。

今夜的小镇很疲惫,一天的奋战也只换来了片刻的安宁,大家退到寺庙里,戏子累惨了,看见他时,我揉揉我的眼睛,这样的他怎会是他呢?那双熟稔掐起兰花的手沾满血和污秽,整张脸都看不出,再看看其他人,一样。这简直是修罗场!我一根一根擦干净戏子的手,戏子的脸。这些人儿怎么可以被战争吞没,我舍不得。

“最苦生离难抛舍……”我轻轻唱起,没成想戏子嘴动了,凑近才听清是“未知再会何时也?”,真是的,现在倒成了个戏疯子。五娘寻得蔡伯喈告知双亲已逝,蔡伯喈痛哭求牛宰相归乡。你呢?你是不是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回戏台安安静静唱着戏,我也是这样想的。“戏子,我想我应该走了,可是我还不知你姓甚名谁,你愿意告诉我么?”我轻轻将戏子靠在墙根。

一步一步踏出寺庙,回头看看那些子民啊,脆弱如蒲苇,却这么坚韧地生存,只为了能活着。最后扫到戏子的时候对上他的眼睛,他扯了一个嘴角,我知道他笑了,他的嘴型告诉我:“木白,李木白。”谢谢啊,戏子。

我该拿出神的样子,守护我的子民。即使我神力耗尽。

我并没有伤人性命,我只是加快运转了一下天运之轮,修改了一下天下的走势。哦,这样的代价就是我彻彻底底的消失,不过也没什么,毕竟我已经在人间呆了这么久,应该走了。可惜了,还没听够那些戏文呢。

(3)

战争停止了,很奇怪,敌军退了,原来主战的敌国君王驾崩,新上位的君主宣布休战,并愿与此重修旧好,永结秦晋之好。小镇恢复平静,听戏的人渐渐又多起来了。大家不怎么听《琵琶记》了,喜欢听《张协状元》、《墙头马上》这类的戏。一台台戏目演完,李木白都会在后台歇息那么段时辰,然后自己一人在落幕的戏台上细细唱着“春花明彩袖,春酒泛金瓯。但愿岁岁年年人长在……”再然后偶尔想起那个唤子苓的姑娘,莽莽撞撞地就告诉他,“我喜欢你呀,喜欢你的戏。”小巧的鼻尖就差一厘就能碰见自己的鼻梁,细细的呼吸有规律地打在脸上。再顺便想起初见时故作刁蛮的样子,顺带想起关于她粘着自己的一点点回忆,独独不愿意想起她问自己姓名的时候。

我听说有个地方的蝴蝶在这里煽动一下它的翅膀就会在遥远的彼岸引起一场大风暴,我想,你之于我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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