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往昔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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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无论如何，背着书包，独自走在东大街，然后进入充满欢乐奔跑和响亮喊叫的东关小学，这让当时只有五岁半的我，进入了一种小巷和百货商店全然不能赋予的兴奋状态。就像一只刚学会飞且独自飞入天空的小鸟一样，极力扑扇着翅膀向上飞，虽然飞得歪歪斜斜，摇摇晃晃，却一直睁大着好奇的眼睛。

当时，我的班主任是郭老师，教我们语文。郭老师的年龄应该和我的母亲差不多大。现在回想起来，只留下了这样一个模糊的印象：小小的个子，喜欢穿小翻领上衣，并且把白色衬衣的领子翻在外面，这样的穿着在当时的小城显得既洋气又不突兀。那时候因为风沙大、寒风冽，无论县城或乡下，尤其乡下，小孩到大人，尤其女人，脸颊上大都有两个大红团，当地人叫红二团。但郭老师的脸色白皙，所以我们觉得她非常漂亮。还有，郭老师说普通话，轻声细语，很少向我们发火。

那时的我们玩得很疯，尤其是空堂自习，只要老师不在，教室就会炸开窝似的。女同学一般只是在座位上凑堆说说笑笑，而男同学们则会在走道跑来跑去，追逐打闹。

我在班上年龄最小，比其他孩子几乎要小两三岁，打闹中总是属于力小吃亏的。记得有一次，我被三个男生压在了讲台上，一个骑在我的身上，两个用手压着我的胳臂。他们学着电影上坏人拷问好人时的口吻，问我道：“老实说不说？”

我扭动身子，配合地答道：“不说！”

“嗷——上刑！”

于是，他们使劲撕我的耳朵，问：“说不说？”

“不说！”

他们紧紧捂着我的口鼻，问：“说不说？”

我憋着气使劲摇头。

“嗷——上刑！”

他们松开捂着我口鼻的手，骑在我身上的男生用膝盖压在我的胳臂上来回碾压。我疼得“啊”地叫了一声，随即感到了一种羞愧，于是又大喊一声：“就是不说！”

自尊让我无畏起来，无畏让我觉得自己就像电影中的英雄那样，是一个打死也不说的英雄。

我沉浸在这样的感觉中，变得坚定无比。突然他们又“嗷”地一声，爬起来跑了，我泪眼婆娑而又坚定地站起来，得意地向台下大声说“怎么样，我赢了吧？”

“你赢得好啊！真有种！”声音冷冷的，来自门口。

我用袖子猛一擦眼，是郭老师，赶紧一溜烟跑到座位上。

刚才哄闹的教室此时鸦雀无声。我偷眼瞄去，只见郭老师嘴唇直哆嗦，白皙的脸涨得通红，突然拿起讲桌上的教鞭，“啪”地一击桌子：“不想学了回家去！有没有？站出来！”

我们吓得大气不出，我刚才的那种自豪感荡然无存，恨不得钻在桌子底下。

“没人站出来？“郭老师走下讲台，橐橐的脚步声在过道来回响着，尤其在我们四个人身边都要停一停——可能就十来秒，但我觉得非常难捱。只听她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既然没有人站出来，还不做作业？”

我们赶紧掏出书本写了起来。郭老师回到讲台上，站在那儿，再一句话也没说，一直到下课。

出门时，她命令道：“你们几个，到我办公室来。”

我们几个灰溜溜来到她的办公室，这也是她的宿舍，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她首先扔给我们一把小苕帚，让我们在门外自己扫掉身上的尘土，然后倒水绞了毛巾给我擦脸。她说：“路嘉民，你真有出息啊！”

毛巾的皂香和擦拭让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委屈，嘴角一撅，鼻子一吸，眼泪就下来了。郭老师“噗哧”地笑了，说道：“怎么，要说了？好吧，你就说，自习课上打闹对不对？”

这是一种有别于母亲的温馨，使当时的我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深深的自责。我记得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隐隐有一种期待，期待着郭老师对我再次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