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五月份,大家紧张备战高考的日子。
有天和往常一样,下了晚自习后,我爸接我回家——高三这一年我中午住校,晚上回去睡。
以往我十点多钟到家时妈妈早就睡了。
那天到家后发现她穿着睡衣,在客厅的窗户边朝楼下看着什么。
“这老头疯了。”妈妈声音压的很低。
我和爸爸走过去,发现对面楼上几乎每家每户都和我们一样,透过窗户往楼下看着。
外边夜色有点暗,定睛一看,有个老头正拿着大铁棍狠狠砸着一辆面包车。
“这不是住复式楼那个土豪嘛。”我立马认了出来。这老头向来惹人注目,虽然已经是个五六十岁的中年大叔,却经常穿一身花里胡哨的彩色衣服。逢年过节还会戴顶大高帽,和卓别林的装扮差不多。
以前就听大人们讲过,这老头在什么工商联还是银行当着一把手,名下多处房产。我们小区这座带庭院的复式楼只是其中一处。
这是个名副其实的土豪。除了壕,脾气也挺暴躁,记得有次对面有家人家装修,在他家门口附近暂时放了几块瓷砖,他一块接一块举起来给人家摔碎了。
当时看着他笨拙的胖身体,我还觉得挺逗。
“这个老东西从九点四十就开始骂,声音太吵,我醒来时就见他拿铁棍砸车了。估计是喝醉了。
“有人把车停他家门口旁边,你看看,其实根本没碍着他,只是稍微偏了一点,不耽误他停车,明摆了故意耍酒疯呢!”
“要是辆宝马奥迪,我看他也不敢砸。”我爸爸也压着一股怒火。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目瞪口呆地站在窗户边,爸妈怎么劝我上床睡觉也不听,我想看看这事怎么收场。
“砰、铛…”铁器之间的碰撞声格外刺耳,是这夜幕下唯一的声音。
我注意到那辆可怜的面包车,挡风玻璃几乎已经全部被敲落,左侧驾驶座的车门也快要掉下来了,车内的白纸文件被老头抓出来撒了一地。
我替车主感到气愤,好好的一辆车被砸至面目全非。换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不一会他提着铁棍进了家,锁住了别墅的铁门。
这老家伙身体不是多好,步子很慢,嗓门却不小。
他气急败坏地甩着头,朝楼上又喊又骂,像是疯了。
从一楼至六楼,数不清有多少静默的人影躲在窗后一言不发,和我一样目睹着这场闹剧。
过了几分钟,车主不知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四五个人围坐一团,在车边窃窃私语。
有一位黑衣服中年人掏出手机,应该是报警。
这几个人像是刚从楼上一起下来的,而黑衣服中年人开的面包车我从没见过。
可能是来我们小区找朋友喝酒打打牌之类的。
我的心情随着事情的进展起伏不定,看到他们有好几个人,我暗自窃喜,是要好好整治一下这无赖了,最好暴打一顿。
同时也为车主高兴,毕竟人多站在一起,也有点场面。
果然,几个人轮番上阵,在铁门前叫骂着,骂人水准不亚于那老头。
老头在家里没了动静,我以为他酒醒后被吓到了。
我原本期盼着今晚这伙人和警察能彻底消灭这无赖老头的嚣张气焰。
警察很快就到了。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完全颠覆了我想象的结局,让我好几天没缓过神来。
警车到了以后,随即又来了一辆越野车,横冲直撞,在警车后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两个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其中一个五大三粗,光光的脑袋中间顶着一撮毛。
另一个穿着皮衣,刻意走出一副谁也不怕的步伐。
来的警察也是两位,我原本以为警察就像学校的老师一样,能喝住这样的场面。
当看到穿皮衣的家伙当着警察面冲上前去扇车主耳光时我才意识到,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场面,你不能奢望一切都跟你设想的那样完美无缺。
与训学生的老师大相径庭,到场的警察更像来拉架的邻居,其中一位高个子紧紧抱着那皮衣男子。三番五次地将他拉回。
车主的几位朋友显然不是这两位的对手,几个人退退缩缩,站在原地,也不再叫骂。气场上已经输了一大截。
这几位看穿衣风格像是工厂上班的工人。
后来的越野车到了以后老头才缓缓走出家门。那架势像极了电影里最后出来的大坏蛋。
合着刚刚在家里没动静是在打电话叫人呢。
老家伙上前拍拍警察肩膀,像是老朋友一样,还掏出一包烟硬塞过去。
盛情难却,高个子警察难为地收下了。
被晾在一边的车主和他的朋友们,明显也没经历过这样的场合,看着两人勾肩搭背,他们似乎不知所措。
老家伙叫来的两位打手还气冲冲的样子,也不怵眼前的警察,好像在随时等着干架。
夜色越来越深。天上零散几颗星星,可有可无。
犟不过我,爸妈早已去睡觉。
对楼上的住户有的已经散去,窗户后面的身影越来越少。
警车上的车灯一闪一闪,隔一秒照亮整片天空。
眼前的场景,像电影《大世界》里的街道风格一样,阴凉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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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会像电视上那样,老家伙会被戴上手铐,坐进警车,被带回警察局做笔录。
车主、高个子警察、老家伙三人站成一排,警察在中间,老家伙比划着手,时不时还指着人家鼻子,情绪还是那么激动,似乎受了多大委屈。
没一会,双方似乎达成了和解,老头笑嘻嘻的,与警察握着手,却从头到尾没正眼瞧那位车主一眼。
面包车主上了车,将已经被砸的不成样子的车倒出来,和几位朋友说了句话,没有作丝毫停留,径直开向小区出口方向。
后来听爸爸说,老头赔几个钱了事。看老头那霸道样也够呛全价赔偿。
不过我清楚记得那晚,没有我想象的笔录,手铐。
老头带两位打手回了家,估计要沏上一壶茶。
看手势还要邀请警察去家里坐坐,不过人家可能有别的事要忙,就坐上警车走了。车主的朋友也各自散去。
缓过神来,我的书包还一直背在肩上,没来得及放下。
爸妈已经有了鼾声。
对面楼上的人一个都没有了。
转眼快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小区还是那个小区,老头还是那个老头。
见了邻居也会打招呼。
还是和往年一样,修剪他院子里种养的树。
没人想起,也没人提,他去年做的坏事。
我也快将其淡忘了。
不管怎样,突然想起来了,就先记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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