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十之七八

我是个有些冲动的人，会因为想去支教，便一头扎去了吉林，全然不顾四川的爸妈会有多担心。我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人，会因为弟弟的一句潜台词“他想我了”而立马买票从成都返回巴中老家。我是个朋友眼中的傻子，会因为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而常让自己陷入窘境。说到底，是因为我想做个好人，却始终只能做到七八分。也就是这好人十之七八的自我不满会让我时常感到难受与疲惫。

有时候我在想，既然做好人的我不快乐，那便索性做个坏人吧。做好人的我会因为自己做的每一件坏事责备自己，但做坏人的我却会因为自己做的每一件好事而沾沾自喜。两种生活，截然不同，我何必再坚持，何必为难自己。

要做一个经常做好事的坏人，而不是一个不能做坏事的好人。

曾经一度，我很苦恼，因为自己的人生信条是做一个好人，所以我不敢做坏事。可这样的情况带来的结果是什么呢？是自己那颗不敢做坏事却按耐不住的心始终在蠢蠢欲动。因为极力要求完美所以造成越来越不完美。这就是人的好奇心在作祟。我们往往想要在他人面前呈现出完美的自己，但我们却不知道，我们常常在自以为自我完美的瞬间忽略了他人的感受。

记得一年前，在一节专业新闻报道的实践课上，我们去到了附近的一个乡镇。在那里，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很受启发。

在采访的休息间隙，我看见在公路边有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正手动控制着轮椅慢慢向前。我发现她的身边没有其他人，但见她又前进得很困难，便上前帮忙推着轮椅。经过询问我便将她推到了她想要去的一家饭店。在饭店门口，我还遇到了我们班的两位女同学，但当时也没多想。待到放定老奶奶后，我便退出了那家饭店，继续我的采访任务。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班委通知大家紧急集合，说是有要事要说。待到大家聚在一起，班委便将事情娓娓道来。说是这村子里有一位情况特殊的老人，双腿残疾，无儿女赡养，终日靠着低保和救济过日子，生活十分困难。这件事被我们班的一位女同学知道了，这位女同学发起了募捐，希望大家帮帮这位老人，捐点钱，多少是个心意。这时候我总算是听明白了，这个老人敢情就是我刚刚推的那位。我说不清当时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有愧疚，有后悔，我并没有更进一步帮到她。

班委话已至此，大家便纷纷慷慨解囊。我许是因为愧疚，便把身上的零钱都捐了。我不记得最后一共捐了多少钱，我只记得因为这件事我们班还得到了当地村委会和我们学院的表扬。

这是一件看起来皆大欢喜的事，可实际上呢，内里暗潮汹涌。

有人在指责这是一种“道德绑架”。因为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进行的募捐，并不是每个人都心甘情愿的，有多少人是为了面子。有人说得很直白，这位女同学想做好事，不应该拉着大家一起，因为虽说是自愿捐款，但实际上就是一种强迫。还有人说，这件事到最后受益最大的还是那位女同学，因为是她提出了募捐这个点子。可是有人不服气，凭什么她能获得那个“好人”的头衔，她并没有比别人多捐钱啊。

虽然持有这部分看法的人很少，但他们的声音却那么清晰，刺激着那些沉默中立的人。

当然，这些话我也是后来才慢慢知道，回想自己，曾经就是一位经常进行“道德绑架”的傻子。

我是个在正常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做好人好事一直是我的生活信条。

我会给每一个我遇到的乞者的碗里放上一点钱，绝大多数时候是一块。许是我所在的地方乞者本就不多，而我又常待在学校，鲜少出门，所以这一点支出并不多。

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在看到乞者的第一时间放上一块钱，而这时我身边的朋友往往也会随之放上一块。我真的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会给朋友带来所谓的“道德绑架”。后来，随着自己经历的越来越多，懂得的人心也越来越多，我便开始有意识地避开这种“绑架”。我会在看到乞者的时候故意落后半步，然后再偷偷将钱放进去。可这时候绝大多数乞者都会道一句“谢谢”，朋友们听到后便会回头。所以很多时候，乞者的一句“谢谢”简直是我的噩梦。后来，逐渐演变成另一种方式。只要是跟朋友在一起的时候遇到乞者，我便不会主动给钱。记得刚开始这样做时，我心里很不安。为了平衡自己的心态，我便在周末时踹上十几块零钱，独自到乞者平日里集中的地方，将十几块钱一一奉上，才算完事。

现在的我，已经成功蜕变成一个坏人啦。

我再遇到乞者，跟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便不给钱或偶尔偷偷给；一个人的时候便给钱或偶尔不给。因为有时候我确实没钱。其实真实情况是，我是个坏人啊。

迄今为止，乞者在我的生命中一直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除此之外，便是清洁工了。

记得有一天，我正在跟朋友逛街，忽然看见街对面有一位清洁工阿姨正低着头认真清扫着街道。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我便对朋友说，“你们去玩吧，我要去帮清洁工扫地。”说完这句话我就去找对面的清洁工阿姨了，根本没有再听朋友们一言。

那天我陪着清洁工阿姨在她所负责的范围里打扫了半天，直到夜灯初上，霓虹亮起。在这途中，我还遇到了两个同班同学。当然，是两个我几乎没有过交集的同学。我到今天都记得他们在看到我拿着扫帚清扫垃圾时眼里流露出的惊讶和不解，还有那明晃晃、赤裸裸的看不起的神情。那两双看不起的眼神瞬间刺伤了我，哪怕直到今天，我回想起来仍是满腔愤怒。因为，那种看不起确实伤到我那微不足道的自尊了。当时，我瞬间被激起的愤怒怎么都消散不了，直到道别清洁工阿姨时，我仍压抑着我的愤怒。

待到我重新联系上白天一同出门逛街的朋友，在跟他们一起回学校的途中，我终是忍不住开口，“你们不知道清洁工到底有多累，我觉得我们以后可能连清洁工也做不好。”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分明满腔愤怒。乃至于说到最后几个字，我甚至有点恨铁不成钢般的歇斯底里。那个瞬间的自己就是很生气，导致朋友们也默契地保持静默，面面相觑。本来那天大家的兴致不错，没想到来去的途中都被我破坏。说到底，我本来就算不得是一个好人。

我与清洁工结缘当然不仅仅因为这一件事。还有一次是在学校。

当时是在周末，男朋友拿着他的作业来到我的教室，本来是准备跟我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可当时神经大条的我在看到门外的清洁工时，抄起教室里的扫帚便冲了出去。

我的教室是在四楼，所以我当时的打算是帮忙扫到一楼就回去陪男朋友。可在我跟清洁工的聊天过程中得知他们是临时接到通知，说是有领导明天要下来检查，他们今天才忙得不可开交。听到这里，我也不好意思就这样离开。

在扫到一楼的时候，我的一个要好的朋友正好路过，便随便聊了几句。然后他做了一个我意料之外的动作——见鬼似的跑开了去。那种“你脑子有病”的潜意识震惊了我。后来，我与这个朋友的友谊变淡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次的事情。

那天，我帮他们打扫了很久。由于人手不够，我便是一个人生生打扫完了单圈四百米的田径场。

那天我很累，特别累。但我猜想，其他清洁工肯定比我更累。

当我告别他们时，他们要给我开工钱。一听到工钱，我拔腿便跑了。跑回到教室一看，男朋友早已离去。因为这件事，我觉得很对不起男朋友。可是，我不后悔啊，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坏人嘛。

这些事写来总有一种背后说人坏话的感觉。可是，我毕竟涉世未深，经历得太少。虽说自嘲才是幽默的最高境界，可我确实没什么经历可供评说的，只能刨身边人了。

说到底，我就是个坏人嘛，只不过经常做好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