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园】年轮故事征文大赛
我家曾经有三枚纪念章(如图)这三枚纪念章是孩子三岁时我岳父给他的。
网络图片侵删至今过去了二十年,三枚纪念章不知丟到了何处。
此事,未曾触及便不再想起,一旦触及,就感慨万千。
岳父是安徽阜阳农村人,二十岁当兵,参加过三大战役。解放后作为“南下干部”来到了四川省泸州市纳溪县参加剿匪战役,故事就从当时的剿匪战役开始吧。
一、鼓楼山侦查兵
四川泸州纳溪境内的鼓楼山,山势陡峭,丛林密布,延绵一两百里。山猫、野鸡、野猪、野兔不计其数。躲在山里,便踪迹难寻。
三大战役后。国民党大势已去,毛人凤派西南长官罗国熙就任第七区泸州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以鼓楼山为中心,营建“川南第二防线”,成立“要寨司令部”,号称一万多兵力,进了鼓楼山。
要剿掉这股土匪,就要摸清这股土匪的兵力。当时估计,土匪号称的一万多兵力只是吹牛罢了。但究竟是多少还不知道。我们的地方剿匪队伍就只有一个中队三百人,驻扎在离鼓楼山五十公里以外的泸州。要剿匪,就要先摸清敌情。
土匪们窝在山里,没种粮食,时不时地要下山来,到鼓楼山就近的龙车镇去抢粮食蔬菜调料品,更要抢熟食。计谋就从这里出来了。
岳父做包子馒头是一把好手,炸的“麻叶子”更是又酥又脆又香。“麻叶子”是用比饺子皮稍干的面皮切成小块,加芝麻,盐,花椒面,油炸而成。可小吃,也能充饥做干粮。在部队时他偶尔下厨帮忙,做的这几样东西战士们吃了赞不绝口。
一天,龙车镇原来的烧酒坊店铺门口挂出了一块招牌,上写“鲜肉包子白馒头,香脆麻叶子下单碗,越喝越有”。最下面还注了一排小字”不好吃不收钱”。(注:“下单碗”即用麻叶子伴酒。)
四川人不善做面食,更不知麻叶子是啥。那卖白酒的“烧酒坊”推出这几样东北味儿,几天时间就“名扬四海”,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要跑来“尝一哈包子馒头麻叶子呢香味!”,尝了觉得“安逸,好吃”,就一十二十个地买包子馒头,一斤两斤地称麻叶子,带回去跟家人分享。
山上土匪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这消息,十多个土匪兵在老土匪张大麻子的带领下,来到了龙车镇烧酒坊。二话不说,把几笼包子馒头,十多斤麻叶子装进口袋。盘脚打掌地坐了一桌,对我岳父喊:“还蒸几笼来!”我岳父回答:“要现做哦。包子五分,馒头两分一个,做完了一起算吧。”那张大麻子哈哈一笑:“爪子!还想收钱?老子还没遇到过。知道老子是干啥子的吗?”岳父回答:“知道知道,大兵长官嘛。”张大麻子又哈哈哈地笑:“你格老子还有点眼水,看得出来老子是大兵长官。不错,原来是。现在老子是土匪了,来征点你的粮,还要交钱吗?怪了!”
岳父赔笑,说:“不收钱,不收钱了,送给大兵长官们。”
张大麻子发现岳父口音不对,疑惑地问:“不是本地人?叫什么名儿?”
岳父回答:“不是不是,我是安徽人,叫李二喳。那边仗打得厉害,保命要紧。这边有亲戚,就跑过来做点小生意啦。”
“李二喳?切,名字有点怪。亲戚是哪里的呀?叫啥子名字?”张大麻子问。
“亲戚就在这龙车镇街边村头上,姓张,叫张水生。”
张大麻子问:“掌柜呢?在不在?”
烧酒坊的掌柜赶忙过来,也陪着笑脸:“在在在,长官,在这里。”
张大麻子问;“你们街边上有个张水生?”掌柜答:“有的,隔我们这里不远,就在街边村头上。”张大麻子说:“叫他过来。”
不一会儿,掌柜领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农民过来。张大麻子故意露出凶相,指着我岳父恶狠狠地问那人:“是你亲戚?”那人唯唯诺诺地回答:“是。”
“他叫什么名儿?”张大麻子又恶狠狠的问。那个叫张水生的人回答;“叫李二喳。”又怯怯地说:“这个名字取得怪,是我老父亲给他远房外甥也就是他老父亲帮忙取的。老父亲解释,’二’和’儿…’同音,他排行老二,又是儿子伙,所以干脆就取’二’字。这’喳’是清朝皇宫奴才回老爷话的口吻,又同我们四川人说的垃圾’渣’是同音,渣是烂贱之物,烂贱之物容易长大成人,’喳’是恭敬从命的回应,显得听话,所以……”
那张大麻子早就听得不耐烦了,挥着手大声嚷道:“走走走,走走走!你个农二哥,哪里来弄多空话?”那“农二哥”好像意犹未尽:“我老祖父可是前清秀才,老父亲耳濡目染……”张大麻子忍无可忍,一脚给那个张水生踹过去,大叫一声“滚!”其余的那一群土匪把那张水生推出门。一个土匪还啐了一口:“切,格老子你球话还多呐!”
张大麻子对着岳父瘪着嘴,眼珠子转了几转,耸了耸鼻头:“你娃娃身强力壮,体体儿好。弟兄们,把这里的箩筐背篼桶桶全部收拢来,把所有的灰面(面粉),菜油,盐巴收来装起,哦,还有酒。一齐弄回山。过几天给司令庆生,就让这个李二喳做包子馒头麻叶子给大家嗨一顿。”
十多个土匪一起叫好,七手八脚收了东西,扛的扛,挑的挑,将那一个店铺的两百多斤面粉,几十斤菜油,一大缸盐巴,几罎酒全部抢走。当然不会让岳父打空,逼他挑了一担面粉,和土匪们一起上了山。”
这正中我们剿匪中队设计好的计谋。
到给那个土匪司令庆生做伙食时,岳父问那张大麻子要做多少包子馒头,炸多斤麻叶子,那张大麻子没多想,说:“按三十桌人做嘛。”岳父疑惑,问:“才那么点人呀?”张大麻子吃惊:“接近三百人还少?够得你做的了。我给你找四五个人来帮你打下手。就只管我们这些人,另外那两百号人离我们这里七八十里山路,管不过来也管不了那么多。还有三四百人离我们这里更远,更不消管了。”
粗略一算,这里最多就只有三百土匪,另有两百人离这伙土匪还有七八十里山路,急行军也要两个多小时才能赶到。其他还有三四百人离这里更远,这三个部分的土匪没有集结在一起。采取同时作战,分别包围,各个击破,定能将这些土匪全歼。
一九五零年五月,由秦基伟军长统一指挥的川滇黔边区剿匪作战15军教导团、132、133团奉命从贵州开抵泸州,配合48师和泸县军分区剿匪。我48师师直部队山炮连和3个加强连以及142团3营、144团1营,在15军教导团的配合下,不到一天功夫,便将鼓楼山这三部分土匪分围而歼之。至此,泸州长江以北和纳溪地区土匪大部被肃清。
岳父也因侦查有功被嘉奖。
二、背黄布包的部长
纳溪县农工部有位部长,背着一个解放军用的黄布包,长年累月在一百九十多平方公里的纳溪县山区转。夏天,穿一件白色针织衫,一条军裤,一双军用胶鞋。冬天,穿一件棉军大衣,一条棉裤,还是那双军用胶鞋,也还是背着那个军用黄布包,走乡串户,问收成,问灾情,问水源。农民们不知道他是谁,干什么的,问这么些情况来做啥。后来才知道他叫李二喳,是“管天管地管水”的农工部长。
一天清早,背黄布包的部长来到马庙公社社长家问:“你们公社有个叫张水生的人没有?原来是龙车镇的。”社长回答:“早些年迁来了一个,腿有残疾,叫张水生的。说是自己拿了国家津贴,不能坐享其成,非要迁到我们这个缺水的村社来。”知道他住哪里吗?”背黄布包的部长问。社长回答:“知道。有点远,离我们这有十几里路。我们很少过去,主要是他不让我们去打扰。说’无事不要来干扰,有事我晓得找你们。’他是领国家津贴的,我们只好听他的了。”
背黄布包的部长就是我岳父。他急忙叫社长带着自己赶往张水生家。
张水生家门开着,没人在。进屋一看,堆满了钢钎、铁锤,扁担、绳索、撮箕。
岳父和社长跑到山上一边喊一边找,找到中午才在一个岩壁上找到他。
张水生拿着一把手锤,正在叮叮当当地在岩壁上开沟。这个张水生就是当年给我岳父作证的那个“啰嗦”的农民,其实是区中队战士。就在那场剿匪战斗中,他左腿负伤,现在走起路来也一瘸一拐的。解放后留在了农村老家。
岳父一把拉住他:“嘿!怎么迁移过来了不说一声呀?问了好久才知道你迁移到这里来了。你这叮叮当当地在干什么呢?”
张水生放下工具,拉着岳父的手解释说:“老伙计,国家专门发给我津贴,你又是领导干部,我走哪里你都要来照顾我,我于心不忍,哈哈,于心不忍。我要干点事才对得住你们和国家哦!所以就迁移过来了,没跟你说。哈哈,你这个侦查兵还是找来啦。”
原来,张水生想在岩壁上开出一个水沟,把马庙山顶上水库的水引到缺水的村社来。当时大家都穷,村社也穷,根本没有资金。“吃饭都成问题,怎好意思麻烦大家。”他说。
这事成了岳父的心病,除了向上级争取资金,他也每逢周末休息,就上山和张水生一起干。
一九七九年,中越战争爆发。岳父的大儿子所在部队奉命参加自卫反击战。
这年的三月十五日,是岳父五十岁生日。他一早去了张水生那里,抡大锤,挑石块,干到下午两三点。岳父从那黄布包里拿出一包烧腊,一瓶烧酒。把酒倒一半在茶盅里,递给张水生说:“伙计,今天我五十。五零年我来纳溪进山剿匪,还记得你装成农民帮我作证吗?”张水生大声笑道:“记得记得,怎么不记得?一晃将近三十年过去了,你还年轻,我老了,无儿无女的孤家寡人,还有残疾。做不了多少事了,我都快七十了。”
岳父说:“你老了,心从来没老过,身有残疾,雄心犹在呢。哈哈哈哈,我也学你文绉绉的一回。来。今天我五十,就我哥俩在这山上干一盅。”张水生举起茶盅,和岳父装了另一半酒的酒瓶“乒”地碰了一下:“祝生日快乐!”岳父说:“同乐同乐,为祖国!”张水生接上说:“为革命!”两人又碰一下,一齐说:“为人民!”。
张水生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岳父的儿子来,问:“咦,你儿子呢?还在部队吗?”岳父说:“还在部队呀,继续着我们的事业。当兵!”
“哦。已经是干部了吧?”
岳父回答:“侦察连连长。”
“哟,子承父业呀,跟你一样机智勇敢吧?”
岳父突然停止了话语,脸色凝重。张水生觉得异样,睁大眼睛问:“咋的了?”
岳父缓慢地说:“昨晚接到通知,他重伤了。”
张水生大叫一声:“唉!那……
你咋个还跑到我这里来,做出没事的样子和我一起开山呀?”岳父说:“受伤呀,没什么的,这孩子跟我一样命大,不会有事。放心好啦。再说啦,为国为民,值得的。我们不是九死一生过来的吗?我们那么多战友都牺牲了,受点伤,没啥的。”他还反过来安慰起张水生来。张水生举起那盅酒,大声喊道:“为战友,为你儿子,干!”
后来。由于伤势过重,岳父唯一的儿子牺牲了,还剩下三个闺女。大闺女十四岁,二闺女十一岁。三闺女八岁。
一九八二年,经过两三年改革开放后,农村富裕起来了,村社有了钱,也争取到了上级部门拨款经费。岳父带着大伙儿在张水生开辟岩壁的基础上,不到一年的时间,引水工程胜利完工。省市媒体对此事还做了专题报道,赞扬岳父和张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和优良传统。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每年的三月十五日和大年三十,岳父一家五口,邀请上张水生,都要聚在家里一起吃饭喝酒。岳父在桌子上要摆上一副碗筷,让大儿子和家人一起团聚。
年小的三闺女,我们叫三妹的不明白,指着那副碗筷问:“爸爸。这是给谁的呀?”岳父回答:“给你哥哥的。” “哥哥为什么不回来呢?我都好久没看见哥哥了。”三妹问。岳父又回答:“哥哥当兵保卫祖国去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每次三妹都很乖地说:“哦,哥哥保卫祖国去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没过几年,张水生也过世了,岳父就在桌上摆了两副碗筷。三妹又问:“怎么是两个碗筷了呢?”岳父回答:“你的张伯伯也保卫祖国去了。”三妹不说话了,她可能似懂非懂地明白了什么。
岳父的三个闺女长大了,我也成了他们家的一员。逐年过来,他也老了。但每次回家吃饭,他都要我们几个女婿和他的三个闺女、老伴一起,举起酒杯,先祝愿祖国繁荣昌盛,再敬大哥哥和张水生老革命。每次他都深情地说:“今天我们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啊,你们一定要好好工作,报答党和国家,报答人民。”
八十七岁时,他离开了我们。
最遗憾和自责的,是我把他给我儿子留作纪念的三枚纪念章搞丢了。
但,他的事迹和精神,还有大哥哥和张老革命的事迹和精神,都深刻地印在了我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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