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和我的小木棍儿------
【文字家园】
他,王涛(化名),是我们单位的一位退休老职工,之前与我有一些工作往来,所以比较熟。
跟他接触有两年时间,对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责任心和热心肠。但是,有时在聊天中,似乎能感觉到他有很多说不出的遗憾,却始终没问出来,到底是什么……
我:能给我讲讲您小时候的故事吗?
他:我们那时候没啥可讲的,吃地瓜干子,早起晚睡,没什么可讲的。
我: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在干嘛呢?也在上班吗?
他:那时候哪里捞着上班?给大队里干活,挣工分,哈哈,那时候我最喜欢捡木柴,削削,做这个做那个的,不过最后,都拿去烧火了,啥也没留下……
“涛儿!还在那睡,出摊儿啦,出摊儿啦哈!再这样不用你卖了哈,真没点数!”天刚刚亮,大队刘书记“噔噔噔”跑到王涛家里,“哐哐哐”一顿敲门,一边敲还一边扯着嗓子喊着,街坊邻居都听得一清二楚。
王涛赶紧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从炕上爬起来,看了一眼旁边睡得正香的俩儿子,心里热乎乎的。
“刘书记真好嗓门儿,我差点没让他吓出心脏病来,这么大动静儿干嘛呢!”媳妇儿春娟打着哈欠嘟囔着。
“你一会儿起来给儿子做饭吧,我抓紧去,今天争取早点回来。”王涛说着,把衣服甩在肩膀上,匆忙地从井里压了点凉水湿了湿脸,拖着穿了一半的鞋子就往外跑。
“刘书记,俺听见了,嘿嘿,昨晚上临墙的大娘家里塌了猪圈,去给帮着赶了一后晌(方言:晚上)猪,半夜才回来……”王涛嬉皮笑脸地说着,还没等刘书记反应过来,他一个侧身跳上装满蔬菜的三轮车就开始往集市骑。
“臭小子,一股子劲儿!哈哈~”刘书记看着王涛满身肌肉的背影,瞧见他一脸憨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涛儿,白菜多少钱?”
“白菜五分,包菜四分。”王涛满脸热情地看着眼前问价的大姨。
“这么贵啊!昨天白菜还四分……”
“大姨,这快过年了,我这不贵啊,大队里的菜货真价实,谁敢乱要价!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个实在价,加上你框子里那根木棍,四分一斤贱卖给您!”
“嘿嘿,真的吧?中,给你!”
王涛接过木棍,麻利地挑了一颗大白菜,快速称了一下递了过去,“大姨您收着,吃好了再来哈!”王涛傻乐着说道。
傍晚时分,王涛的菜已经全部卖光,他坐在路旁的石牙子上,“呸呸呸”吐着口水,数着钱,“一毛、两毛……”
王涛卖菜有两下子,大队里信任他,每次都会把菜交给他卖,最后还总比预估的收益多着几块。
回到家,春娟在屋里忙忙活活地做饭,孩子们围着灶台馋的流口水。王涛则一个人拿个墩子坐在过道里,小心翼翼地用小镰刀一下一下地把“收藏”的木棍削得光溜溜的。
他拿着这些光溜溜的木棍,一会儿放在月光下,一会儿拿蜡烛照着,嘬着嘴,皱着眉头,仔细端详着。不一会儿,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带着针头的笔一样的东西,在木棍儿上照量着,左瞅瞅、西划划,木棍上多了一些花纹,看着像什么东西又不像。
“涛儿,快来吃饭啦,拿着蜡在外面跟个事儿似的!”春娟头从门框里伸出来,大声吆喝着。
“诶诶诶,来了来了!”王涛赶紧吹灭蜡烛,把木棍儿小心翼翼地藏进军绿色布包里,把布包放到大门后楔在墙上的钉子上。因为挂得太急,没放稳,布包一晃一晃的,一枝木棍的脑袋偷偷露出来,月光照耀下,似乎是一个活灵活现的龙头,想要冲出布包飞上天空……
王涛没什么文化,家里穷得叮当响,早早地就娶了老婆、有了孩子,他凭借着聪明的脑袋瓜子和一身的力气,在大队里积极寻求抛头露面的机会,可是几年了,一直徒劳无获。
1982年,改革开放政策开始收紧,很多企业都步履维艰,但政策的大方向没有变,就因为如此,受够了贫穷和压迫的王涛,打算去县城做生意。
那一年,新闻联播刚开始成为全国最权威的新闻播报频道,十里八乡的人们到了晚上八点,就会围坐在院子里,有条件的会守在自己家的电视旁,坐得板板正正,全家整整齐齐地看新闻。
王涛也不例外。他在改革浪潮的推动下充满了干劲儿,生意没做大,却鬼事神差地来到了县城最大鞋厂,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工人。
他兴奋地跑回家,告诉春娟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却看到他的军绿色布袋躺在灶台外,那几个光溜溜的木棍儿,只剩下一截儿屁股,几近成为灰烬,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愣愣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涛?”春娟扭过头,疑惑地问道。
“没怎么……我成了咱县城鞋厂的工人了,我有养老了……”王涛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春娟兴奋地紧紧抱住他,叫喊着孩子们一起庆祝、欢呼,而王涛,则依然怔怔地站在那里,眼睛死死地盯住灶台锅底……
很多年以后,没有人会记得那个坐在过道里削木棍儿的王涛,也没人仔细端详过那些光溜溜的木棍儿。
当灰烬烧尽,怀念的人依然怀念,无关的人,永远被埋在时空的沙漏里,跟回忆的火星一起,消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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