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末春初的天气总是让人感觉很尴尬。白天出门的时候,明明是阳光明媚,稍微快走几步都能感觉到后背微微出汗,河边的柳树抽出嫩绿的新芽,早开的花迫不及待地释放着压抑了一冬的颜色。可当夜幕降临,路灯亮起的时候,一阵阵寒冷的风就开始在路上游荡,吹起了河面的涟漪,吹散了路人的头发,吹透了我单薄的外套。
租住的公寓和工作的公司之间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这些年来,除非恶劣天气,我都是坚持步行上下班,即便是要为这种固执牺牲半小时的睡眠。两点一线的生活状态暂时还无法改变,我只能用尽量延长画直线所用时间的方式来安慰自己。
脚步停留在了常去的那家便利店门口,自动门打开的一瞬间,我能感觉到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纠缠我半路的寒冷。其实沿途有很多家类似的便利店,更为高级的也有,可我唯独喜欢这家。原因是这家店介于公司和公寓之间,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地理范围。对我来说像是个中转站,在这里不用考虑任何一方,只求一顿饱饭。
2.
“就知道你在这里,发你消息也不回,打你电话也不接,要是有什么要紧事,根本指望不上你。”从背后传来周南的声音,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把我从虚无的世界拉回现实。我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周南的电话和信息,还有一些App推送的消息。
“刚才的会议比较重要,我把手机调成静音,忘记调回来了。有什么要紧事情吗?”说着我又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还好我没有特别要紧的事,要是指望你帮我叫救护车,恐怕我是要先走一步了。你说你吧,现在可是周五晚上啊,应该是躁起来的时候,你一个人在这吃泡面合适吗?我可是知道你月薪多少,用得着这么节约吗?买房还是买车,难道是还赌债?不对啊,你平时连牌都不怎么打,肯定是不会赌博的。平时吃吃也就算了,可现在是Friday Night啊……”
周南连珠炮一般的语句,从我的一个耳朵进去,然后巧妙地避开了大脑的位置,最后从另一个耳朵出去了,不慌不忙,井然有序。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有什么我能帮你的。”我看着面前透明玻璃里周南的映像说,同时,她也看着玻璃里的我。
“我失业了。”
“又不是第一次。”
“但这次不一样。”
3.
我喜欢这家便利店的另一个原因是它有一面大大的玻璃墙,而且玻璃墙对着马路,隔着玻璃我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车和人,他们的变化万千总是成为我佐餐的调料。
有一次我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女生边哭边往前走,但没走两步就回头看看男的,男生却站在原地低着头。女生又往前走又回头,男生依旧那样。反复几次后,女生消失在我视野里,男生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依旧站在原地。傻啊,你上前拉着她呀,她回头就是想让你挽留她。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夜跑的人,他全身的运动装备让我想起了过去。他跑着跑着突然停了下来,接了个电话,然后一下子坐在了马路牙子上。他背对着我,右手在脸上抹来抹去。哎,希望他是累了擦汗,不是哭了。良久,夜跑男起身,不再是跑步,而是慢悠悠地走着,走远了。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但是走路却晃晃悠悠的,应该是喝高了,他扶着一棵树吐了很久。我想起一句话:外表风光,内心恐慌。有一次我看到一只流浪狗过马路,应该是它没有走斑马线的缘故,来往的车辆并没有给它放行的迹象,它往前几步却又不得不退后,害得我担心了半天。还有一次我看到一群学生年纪却不是学生装扮的年轻人,他们彼此有说有笑地从玻璃墙前经过,其中一个叼着烟的男孩转头看了下我,好像是轻蔑地笑了一下,不过我觉得他是看中了我面前的鸡腿饭。
我还看了很多很多次,到底我是个基本无聊的人,不过最最无聊的是,我给便利店对面五颗并排生长的树一一起了名字:王树一,赵茂生,陈风,李水和刘勉强。
4.
我跟周南并排坐了很久,彼此都没有说话。自动门开门时的提示音由频繁变到稀疏再到很久没有出现,玻璃墙外的人和车也不再那么紧张地移动,便利店里放着一首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歌名的歌。我摸了摸面前的泡面,它失去了最初的温度,变得不再烫手,面条已经吸满了汤水,膨胀到随时可能溢出的模样。
“我也没有什么能够帮你的,这份我精心调配的解忧泡面就割爱给你了,我只能委屈自己再去买一份新的。”说着我慢慢地把面推到了周南面前。
“滚!”言简意赅并且掷地有声。
“那你准备下一步怎么办?”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失业了,是自己辞职还是被炒了。”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没必要再纠结过去的细节。你要是不介意,我公寓还有地方,可以让你暂时缓冲一下。”
周南没有回应我的建议,而是用塑料叉子搅动着涨大泛白的面条,它们彼此缠绕,没有开头也看不到结尾,就好像是戈迪亚斯的高尔丁死结,等待着亚历山大的一剑来解决所有问题。突然,周南指着玻璃对我说。
“最后一棵树叫什么来着?”
“刘勉强。”
“为什么?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但是我给忘记了。”
“勉强的欢喜勉强的愁,勉强的舍弃勉强的求。勉强的世界勉强的我,勉强的生活勉强的留。最后一个字是谐音。”
“你果然是个无聊的人,还给树起名字,原因还这么押韵,有这时间锻炼锻炼身体不好吗?有些事情勉强不来的,有句古话叫强扭的瓜不甜。去,再给我调配一份解忧泡面。”
5.
再次看到周南的时候是一个休息日的上午,没有任何事先通知,她突然出现在了我公寓的楼下,身边是一个黑色的大到有些离谱的行李箱。我连忙冲下楼,站在电梯里,我都能听到心跳在耳膜里产生的颤音。
“我要回老家了,你送我去高铁站吧,这个箱子实在是太重了,到你家楼下这段路都差点要了我的命。”
刚才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似乎一下子停止了,随之产生了持续的耳鸣。我之前所有的想象伴随着周南这句话消失在了附近。看着此刻的周南,脑子里却飞速地缕着关于她的一切记忆,太多了,可实际上才过了几秒钟。
“你这个箱子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这么重”,从周南手里接过行李箱,拉的第一下居然纹丝未动。
“里面是变了质的理想和你送给我的勉强。”
突如其来的押韵句子让我一愣神,周南似乎看出了我的不知所措,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指着我。看着她笑了,我也跟着笑了起来,也指着她,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初春温暖的阳光下互相嘲笑着对方犯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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