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读于2021年9月23日 结束于 2021年9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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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尾随着富贵,走到那条洒满盐的道路,触碰到他那几乎僵直的脊背,我才明白那些生命的常态就是那些忽然横在面前路上的石子,他害你摔了一跤流了血却提醒着你,你还活着。
自序
人的欲望和体验还有想象和理解,会取消所有不同的界限,会让一个人从他人的经历里感受到自己的命运,就像在不同的镜子里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形象,这就是文学的神奇。
就像树木插满了森林一样,时间的神奇插满了我们的文学。
生活和幸存轻微的分界在那里:幸存,是其他人对别人经历的看法,而第一人称自叙讲述的是个人经历的感受。
活着,在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
讲述了一个人和他的命运之间的友情,因为他们互相感激,同时也互相仇恨,他们谁也无法抛弃对方,同时谁也没有理由抱怨对方。
我知道他死了,天黑了还不来领我?
“是凤霞不会说话欠的”
苦根是吃豆子撑死的,这孩子不是嘴馋,是我家里太穷,村里谁家的孩子都比苦根好,就是豆子,苦根也是难得吃得上。
这样的日子过到苦根四岁那年,二喜死了。二喜是被两排水泥板压死的。
除了脚和脑袋,身上全给挤扁了,连一根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到,血肉跟浆糊似的黏在水泥板上。他们说二喜死的时候脖子突然伸直了,嘴巴张的很大,那是在喊他的儿子。
儿子不像别人家孩子的爹,是看着孩子长大的。儿子觉得苦根背在身上又沉了些,他就知道苦根又长大了些。
福贵,有庆,凤霞是你送的葬,我想到你会亲手埋掉我,我就安心了。
那几天她特别爱说话,我就坐在床上,把脸凑下去听她说,那声音轻的跟心跳似的。
到了夏天,屋里蚊子多,又没有蚊帐,天一黑二喜便躺在床上去喂蚊子。
谁料我一走凤霞就出事了,我走了才几分钟,好几个医生进了产房,还拖着氧气瓶。
我们回家吧,这家医院和我们前世有仇,有庆死在这里,凤霞也死在这里
“你还欠我们一条命,你就拿自己的命来还吧”
城里天天都在死人,我都吓坏了,眼下进城去开会就是进了棺材。
队长这么一去,大伙都觉得凶多吉少,城里那地方乱着呢,就算队长保住命,也得缺胳膊少腿的。
“我算是看透了,平日里我像护着儿子一样护着你们,轮到我倒霉了,谁也不来救我。”
这一教可把他们吓一条,凤霞一学就会,才三四天,凤霞织毛衣和她们一样快了。
二喜家的邻居都喜欢凤霞,我一去,他们就夸她,说她又勤快又聪明。扫地时连别人家的屋前也扫,一扫就扫半条街。
后来过了好多年,村里别的姑娘出嫁时,她们还都会说凤霞出嫁时最气派。
二喜,不是我想让你破费,实在是凤霞命苦,你取凤霞那天多叫些人来,热闹热闹,也好叫村里人看看
那时候我才知道二喜东张西望不是嫌我穷,他连我屋前的草垛子都看到眼里去了。
一手提着猪头,一手提着小方桌,走了进去,他把猪肉往桌上一放,小方桌放在家珍腿上。二喜说:吃饭什么的,都会方便一些。
他们说,以前还有一半是黑的呢,就这么几天,你的头发全白了
她就使劲摇我的胳膊,让我看家珍活的好好的。然后右手伸开了往下劈,他要我把棺材劈掉。
她要我背着她去村里走走。我让凤霞把她娘抱起来,抱到我背脊上。家珍的身体越来越轻了,瘦的身上全是骨头。
春生,你欠了我一条命,你下辈子再还给我吧。
我只有一个儿子,求你行行好,救活他吧
医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可他又说“你为什么只生一个儿子?”
这叫我怎么回答呢?我急了,问他“我儿子还活着吗”
他摇摇头说“死了”
那时候有庆已经不行了,可出来个医生说血还不够用。抽血的是个乌龟王八蛋,把我儿子的血差不多都抽干了。
我几次催她快睡,她都喘着气摇头晃脑说快了。结果针掉了下去,她的手哆嗦着去拿针,拿了几次都没拿起来,我捡起来递给她,她才捏住又掉了下来。
她坐在床上那些日子,让我把所有的破烂衣服全放在她床边,她说:有活干心里踏实
别人挖野菜都是蹲下去,她是跪到地上,站起来时身体直打晃。
谁知道他又把三堆糖弄到一起,分出了四堆,他就这么分来分去,到最后还是只有三堆。
我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光着脚丫,鞋拿在手里,满脸通红第一个跑完了十圈。
我哈哈地笑了,伸手捏住他的肩膀,有庆的肩膀又瘦又小,我一捏不知为何就心疼起来。
当初砸锅凭队长一句话,买锅了也凭队长一句话。
到了晚上,我们一家人就守着汽油桶煮钢铁了,我负责往桶里加水,凤霞拿了一把扇子煽火,家珍和有庆捡树枝。直干到半夜,村里所有人都睡了。
他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那两头羊可是他一手喂大的,他天天跑着去学校,又跑着回来,都是为家里的羊。
有庆转身往城里跑,跑了没多远,我看到他又脱下了鞋。这孩子让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到了时候也没哭,只是睁大眼睛看我,我伸手去摸她的脸,她也伸手过来摸我的脸。她的手在我脸上一摸,我再也不愿意送她回到那户人家去了。
凤霞的眼泪在脸上哗哗的流,她哭的身体一抖一抖,凤霞哭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时不时抬起胳膊擦眼睛我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看清楚她爹。
我的凤霞也可怜,一年前她发了一次高烧后就再也不会说话了。
我想想解放军对我的好,我要报恩。可我实在害怕打仗,怕见不到家里人。为了家珍我对自己说:我就不报恩了,我记得解放军的好。
我太想家了,一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和我娘和家珍和我一双儿女团聚,我又是哭又是笑,疯疯癫癫的往南跑。
我们抱着胶鞋回到坑道里生火,反正大米有的是,这样还免去了皮肉之苦。
掘出了棺材就把死人的骨头往坑外一丢,也不给重新埋了,到了那时候谁也不怕死人骨头了,夜里就挨在一起睡觉,也不会做噩梦。煮米饭的柴越来越少,米倒是越来越都没人抢米了,我们三个人去扛了几袋米回来,不在炕道上的睡觉的床上躺着,就不怕子弹铬着,身体难受了。
我右手拉着缰绳,左手捏住口袋里家珍给我的两块银元,走出城里时,看到地里与我家相像的茅屋,我低下头哭了。
家珍脱了旗袍,也和我一样穿上粗布衣服,他整天累的喘不过气来,还总是笑盈盈的。
他们时常流出浑浊的眼泪,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时常悲伤,他们在高兴时甚至是在什么事都没有的平静时刻,也会流泪而出,然后举起和乡间泥路一样粗糙的手指,擦去泪水,如同掸去身上的稻草。
家珍那天晚上走了十多里夜路回到了我家,她一个孤身女人,又怀着七个多月的有庆,一离路上到处都是狗吠,下过一场大雨的路又坑坑洼洼。
老人黝黑的脸上在阳光里笑得十分的生动,脸上的皱纹欢乐的游动着,里面镶嵌满了泥土,就如布满田间的小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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