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里掘金

作者: 所谓伊人J | 来源:发表于2023-07-22 15:41 被阅读0次

    放下背包,我先去父亲房间。

    房间朝北,光线有些暗淡,父亲坐在沙发上打盹。

    我伸手摩挲父亲的头顶,他睁开眼,站了起来,凑近一点,盯着我看。

    “乖瓜,你嘎来啦?嘎来做尼的啊?”他印象中,我只有有事才回家。

    我这次离家时间比较长,他眼睛早就老花,但还是一眼把我认出来。

    我家儿子和老同志,几年前他就认不得了,连名字也忘记,好像他的世界里没有存在过这两个人。

    生怕有那么一天,他连我也认不得,也忘记。

    我点点头,然后伸出手来摸摸他的脸。

    他又问:“大丫嘎来了吗?”

    最近几年,姐姐每次回家,他会问“二丫嘎来了吗?”我每次回家,他会问“大丫嘎来了吗?”

    他一贯重男轻女,但不晓得为什么从来不问三哥,也许因为三哥平时回来得比较少。

    我对他摆摆手,他“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顿了顿,摸出口袋,说要拿钱给我买肉,我每次回来他都会有这个动作。

    我摁住他的手,大着嗓门喊起来,“肉买回来来,多呢!”他耳朵很背,我不喊他听不见。

    吃过饭,父亲走到外间,我拉他坐到我跟前。二哥二嫂都到楼上午睡了,外间就剩我们两个。

    我又大着嗓门,故意考他:“姆妈走了又几年啦?”

    他说有二十了,“唉,你妈走得太早,没有享到福哦!”

    我伸出三根指头,喊起来,“姆妈才走三年!”

    2020年5月1日,母亲离世,这一天我永世难忘。

    他固执地摇头,我也就不跟他犟了。

    父亲精神不错,我就想多跟他说说话。

    我再问:“你今年97岁了,记得吗?”

    他再摇头,“98岁了,再加上每年多一个闰月,都100岁不止了。”

    每次有人问年龄,他都会固执地加上一岁,因为他觉得闰月不能被完全忽略不计。

    接着,父亲开始自言自语。

    “你妈姓杜,益林杜个社人,比我小四岁。”这个他记得一点没错。

    “我那个时候在杨集打簖(捕捞鱼虾),刚好杜个社也有人在一起干活,就做媒介绍你妈。那天,你外婆奶奶外公爹爹先来看我,秋寒里我光着个上半身,只穿了个裤头,一头钻到水里,憋了半天才上来,手里抓住条大鱼,你外婆奶奶外公爹爹直夸我能干,当即不改口(意思是认定父亲这个人)。”

    这些话,父亲说得不连贯,但意思完全明确。

    我能想象,父亲那会儿二十刚出头,血气方刚,肯定要在未来的岳父岳母面前显摆显摆自己,便展示出自己的拿手好戏,迫不及待地在河里钻来钻去。

    父亲已接近百岁,记忆越来越混沌,过去的经历渐渐被时间抛掷。

    他能说的越来越少,越来越模糊,因而,犹如沙里掘金,对我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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