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浮闲。
林兄欲赴大管岛,特意来问,遂相约同行。到文武港码头时,租的船已到。小心走下窄仄台阶,并无跳板,在海浪起伏中携手上船。船是渔船,船舷很低,只能背靠一堆缆绳挤坐在中间船板上。船老大一倒一转,便慢吞吞地东驶而去。
林兄话不多,正打趣我这昔日开惯大军舰的人,这次也算是体验一下渔民生活,忽然打住话头,转过身去。我随他的目光望去,胸口仿佛被轰然而击,一时竟不能呼吸。
离开岸边,背后仰口附近的崂山群峰逐渐显现出来,壁峭峦高岭宽,像一道巨大的墙垣拔地高耸。此时正是东日初升,暖暖的火红里面掺一点土黄的光,铺匀直照在山壁上,端正中有瑰丽,庄穆中有玄幻,从容中有激越,平阔中有奇谲。惛然间,这面大山仿佛就在鼻尖前一寸处,伸手可及,环臂可揽。
良久,一直驶过小管岛,兔子岛,狮子岛,才又听得见船上发动机的声音。我跟林兄说,睹此胜景,心胸似乎突长万千,大管岛也便成了一条海参,举箸可啖。
说大管岛像海参,是我的杜撰,也许我是饿了,但从空中俯瞰其状确如海底刺参。其名字的由来,未及考证,我想可能远望孤岛极像古代的管钥,大小管岛又处在青岛鳌山湾以东,似乎用其可随时打开胶东半岛的门户。
绕岛半周,船停登岸,林兄的好友廉哥已在码头接应。林兄讲,岛上三十几户人家均为廉姓。已近饭点儿,廉家嫂子已张罗了一桌最新鲜最地道的海鲜宴。海边人极是豪气爽快,廉哥廉嫂又极为热情,廉哥抱出的一箱干红不时便告罄。还好我知道林兄海量,加之近来逢饮必醉,怕喝大了归途喂鱼,多少有所保留,才不致当众出糗。
吃完半个海边人家独有的大饽饽,在廉哥的小院走走。午阳下院落一片明亮。南墙下育了一丛树苗,仿佛一群幼儿园门前放学的娃娃,一众的活泼喜相。廉哥说,这是耐春。
又领我们转过一面石砌矮墙,走到与庭院连通的三间老房。房前,是一株茶碗粗细,高越房檐的大耐春树,正是古干苍桠,碧叶满枝。其间缀有朵朵红蕊,状如牵牛花,但花质似蜡,花色似火,在春阳里色艳泽明,仿若仙界圣树。廉哥不无自豪地说,这是岛上的耐春之王,是其祖先在清朝雍正年间上岛时植下的,算来也有二百七八十年了。
耐春,是崂山一带百姓独特的称谓,其实是耐冬的晚花型,耐冬在春节前后迎冬雪盛开,而耐春则在清明时节随春风绽放。自大管岛往东的深海处有一处长门岩,据说上面耐冬成林,树龄最长达八百余年。
廉哥看我对耐春很有兴致,便带林兄和我沿岛上小径向东南而行。此时新草未掩上季枯茎,树头繁花次第盛开,路边野花稀稀落落。继续前行两三百米,地势渐高,绿意更浓,已是小山的样子,四旁可见耐春散落沟坡起伏处,如不仔细分辨,难以看出是一株名贵的树种。而每株树的花朵并不繁盛,甚至需就近反复查看,才能在枝叶间找到三两朵,虽然花形简单,花瓣不大,却是形雅色丽,花脂欲滴。
大管岛其实也不算大,方圆不足一平方公里,岛上百姓又极喜爱耐春,深知海岛上能生长此树极不易,对每株耐春都爱护有加。但也不并刻意多加管护,由其自由生长。前辈漂洋过海移植过来也好,候鸟携种落在草间也罢,既然已生长在此地,便与此山此岛融为一体,同鸟虫谐和相处,杂群木野草共生,与一株黑松,一丛酸枣,一蓬蒿草已无二致,一同萃吸天地日月之菁华,歆享雨露霜雪之滋养。
茶花,耐冬,耐春,叫什么名字,花开在什么时节,似乎已没那么要紧了。
30天之第24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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