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华的菠萝包

我印象最深的年终聚餐是在三年前。那时我工作已两年半，已经历了不少工作上的是是非非，再也没有了刚入职时的天真。

新部门的女领导比我大不了几岁。看起来是个典型的瘦瘦小小的南方女子，做起事来却很雷厉风行。她闻名于整个公司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脾气相当暴烈，说话尖酸刻薄。无论是对领导还是同事，她从来不留情面。开会时因为意见不和，她曾对着大领导拍桌子，然后摔门而去。

大领导把我调到她手下工作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安抚我：“你是个性情温和的姑娘，我相信你在新部门能做得更好。”那时我还不懂拒绝。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收拾东西搬去新办公室。不过，来到新部门后，我很诧异，平时不苟言笑的她对我居然异常地客气。她对我时不时嘘寒问暖，工作上的事情也常常找我一起去商讨。我终于舒了一口气，觉得她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她手下来了新员工往往都是要闹上一闹，然后再拜托大领导调走自己。我过来之后，其它同事早就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但是没想到，我和她相处得比想象中的和谐。有同事私下里常常开我玩笑：“你们俩肯定有私交，不然她不可能对你那么好。”连我也好奇，为什么她对我的态度比较特殊。

那年年终，我们部门业绩超额完成，大领导很开心，公开表扬了我们。又是升华主题，又是给我们画大饼。我们听得一阵鸡血满满，只有她突然站起身来问：“领导来点实际的吧，有奖金发没？”

大领导一愣，尴尬地笑笑说：“有的，会有的。”大领导一向以爱洗脑和抠门出名，直到快过年了，我们也没看到奖金的影子。正在我们无比失望地时候，她突然宣布：“今天咱们部门去聚个餐，我来请客。”

我们部门一共四人，有一人提前请假回家，所以只剩下我们三个。她带我们来到附近新开的翠华。据说是港式茶餐厅里面的标杆，除了味道好之外，最显著的特色就是价格高。点餐的时候，我们都没敢放开点。只是点了些奶茶和小食。她介绍说：“这里的菠萝包一定要点一下，口味是她吃过最好的。”

果不其然，菠萝包着实让人惊艳。我有一个原则就是面包必须趁热吃。这样才能让面包处在口感最好的阶段。幸好菠萝包端上来的时候还带着余热。整个面包鼓鼓胀胀的，看起来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在向外生长。外表的酥皮一碰就簌簌地往下落，掰开面包，里面薄薄的，层层叠叠的，菠萝包旁配了一块黄油，把黄油放进热乎乎的面包，黄油慢慢融化，奶香味就弥漫开来。一直对港式粤式口味不太喜欢的我，那只菠萝包口感简直是让我终生难忘。

虽然那天的聚餐更多的是尴尬，我们不知道能和领导聊些什么，很明显，她也不太喜欢和我们套近乎。所以整个席间，三个人都在拼命夸奖翠华的食物好吃，餐厅有格调。穿插在浮夸的夸赞声中的是一次又一次尴尬的沉默。当时给我们上菜的服务员肯定对这三个奇怪的女人印象深刻。我全程都在拼命想着该说什么，大多数食物吃到嘴里，都被紧张和尴尬消磨掉了味道。除了菠萝包的滋味，我真是记不得当时还吃了些什么。这也是我后来一直不再想去那家餐厅的原因。第一次用餐时体验真是不算太好。

后来我又被调到了另外一个部门，再后来我辞职离开了那家公司，听人说她所在的部门遭遇了一些危机，大领导对她的耐心也越来越少。最后终于撕破脸，领导逼她交了辞呈。

再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年之后。离职那么久，我早已不在意前公司的是是非非，只是突然听到她的际遇，还是有些叹气。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从本质上来说，我和她是一类人。我也看不惯身边的许多人和事，于是我选择用礼貌客气还有距离感把自己和“它们”疏离开，而她选择的是直接站起来挑战和反抗。阿以前我总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她颇有好感，现在想想，大概就是因为她做了我想做但又不敢做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