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高中报道的第一天，热得不像话。徐家坝像一个孤岛，在正午的太阳下散发着青春的朝气。外面的路好像永远也修不好，车辆来来往往，就算已经靠边走了，却也躲不过那些轮胎扬起的灰尘。阳光那么浓烈，一眯眼仿佛就要睡着了。
班车停在后门不远的桥边就不再往里走了，大概都晓得徐家坝这个被一条小脏河围绕的地方，除了有着十几岁的学生算得上生机勃勃，便没有其他值得人往前走的了。
古月和关洋走在前面，古月的母亲和关洋的父亲拿着行李跟在两人的身后。
踩着灰尘扬起的土路，关洋没忍住透过足球场的铁栏杆往里边望。
这就是未来要待三年的地方？
北江中学是北江县最好的高中，之前高中部和初中部都在老城区后街里，关洋表哥就在那里读了三年，三年后的今天高中部搬到了小城边缘的徐家坝，校园依山而立，一条快要枯萎的河绕着外围，夏日暴雨时外围的河水漫上来，从远处看就是一个孤岛。
从小出过最远的远门就是到市里，那时候还是跟在父亲和继母以及继母的女儿屁股后面。关洋心里还是抱着莫大的期待，虽然北江只是一个县，但这也比初中待的地方好多了。至于哪里好？大的地方、车水马龙的地方、拥有着一切繁华之气的地方对于十五岁的关洋来说都充满了诱惑力，中考虽然没有发挥太好，但也足够进入北江中学了。
踏下班车的那一瞬间，关洋只觉得欢喜。远处的房子，肮脏的小河，北江中学后门七零八落的小饭店，它们似乎都笑眯眯地在对关洋说着“你好”。这让她心里有种莫名的冲动，就仿佛看见了她以后的辉煌人生。
她不知道那时候的古月是否也这么想，但她的心却已经随着这片叫“未来”的大海开始澎湃，热情如七月的阵雨，稍不留神就会溢出来。
报道之后，两人走在前面花了好半天时间才找到宿舍。说来也是巧合，新校区的女生宿舍因为规划有误，到她们这一届居然没有了空余的地方，所以校方决定让13届的女生全部住到男生宿舍区的H栋。显然北江中学的学生还不太清楚这一点，不然在听到关洋的疑问后也不会都下意识指向西北角的女生宿舍区，关洋和古月拖着一大堆行李好不容易走到了女生宿舍区，才从宿管阿姨那里知道她们完全搞错了方向。应该去东北向的男区，而不是来西北角的女区。
等到她们找到正确的位置后，连口气都没来得及歇又开始铺床。
一切安排妥当时，宿舍其他的人也来得七七八八了。古月的妈妈从递给了古月一张银行卡，古月笑眯眯地接过。
很难说，大概年少的人对于长大有着十分的热情，有了银行卡不也是象征着自己长大的事实吗？毕竟，有了银行卡，就相当于自己对钱有了支配权。尽管这支配权完全取决于家长每月发放的“月俸”，但是这钱到底要怎么用却是完全由自己计划的。
关洋父亲看见古月妈妈的动作后，摸了半天，终于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了关洋。关洋有点惊讶，她丝毫不怀疑这都要归功于古月的妈妈。
她很感谢父亲的攀比心，这让她拥有了她祈求的虚假独立。
吃过饭以后，关洋和古月送走了父亲和母亲。
等到父亲走了，那种压抑的感觉总算是一干二净。关洋像失了骨头一样瘫在自己的床上，不管怎么样，现在就是她的新生活了。
换一个地方生活就意味着一个新的自我应运而生。
古月瞥她一眼，笑她没什么女孩子样子。
关洋得意，“高中生活真的太爽了！”
明明才一脚踏入这个地方，她却已经给自己未来的三年时光下了定义。
后来想起来，她也不断问自己，为什么自己总是像大逃亡一样，从一个又一个过去往前奔走，不计后果，头破血流。仿佛前面都是好的，前面是永不匮乏的生机。
但十五岁的面前，的的确确摆着无尽的可能性。
2
开学第一周，各科老师都象征性地自我介绍，课堂上使出浑身力气想要吸引到讲台下那些孩子爱上自己的学科，至于实质性的课本内容其实没怎么提及。
北江中学高一上学期是不分科的，只有到下学期才会分文理科。关洋在初三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要学文科的准备，原因无他，她想要当一个编辑，这样就可以有看不完的小说。
古月对文科无感，在十四五岁爱看言情小说的年纪里，她却像并不如关洋那般痴迷。最大的理由大概就是，她一直在谈恋爱。精神世界丰满而拥挤，用不着这些零落的文字来伪装信仰。
关洋没说，其实她一直很羡慕古月。不论是外貌上，还是从融入集体生活的能力这一点，古月都有着压倒性优势。初中的时候两人同校不同班，但关洋从自己班上的男生那儿却总听见古月的名字，关洋的青春岁月里一直像个假小子一样扎在男孩子堆里，她甚至也加入过谈论古月的行列。
吴星之所以成为关洋的朋友都多亏了古月，她和吴星约好两人分头合作，吴星帮她追郑玮，她则去探究古月的喜好。
不过这页早已经翻篇了，关洋虽然没有收获爱情，但却交到了吴星这个好朋友。至于吴星和古月则是不欢而散，吴星至今对古月抱有极大的成见，到现在关洋都不知道原因。戏剧性的是三人都上了北江中学，关洋和古月家住在一个地方，从前两人只是点头之交，但现在出于各种巧合，却有了要成为好朋友的迹象。
刚上学一周关洋就在班上出名了，上班主任的化学课不听讲，自己一个人拿着一个镜子照得美滋滋，如果说只是不听讲那倒不至于惹怒老师，自己不听讲还要骚扰着旁边的人一起聊天，这就算是戳到“周扒皮”的逆鳞了。
关洋无奈，她像是一个原生态的猴子突然窜入了人类里，找不到合适的节奏，对于指责更是无所适从。周建民叫她站到教室外面去，班上的人从化学课本里抬起头望向她，关洋没敢看别人投来的目光，那一瞬间一股羞耻感直往心尖涌，不过她还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仰起头在众人的目光下走了出去。
化学课上完后，周建民从教室里走出来，脸上携着轻淡的笑意，叫关洋往办公室走。
办公室里，关洋低着头，只听见周建民轻飘飘的声音夹杂着轻嘲：
“你这个样子坐那么好的位置，太浪费了。”
第二排正中间，确实是黄金位置。
关洋没懂他的意思，却隐隐地觉得自己貌似是被侮辱了。重理轻文的氛围似乎让老师们觉得，不学好理科科目就约等于放弃人生。不是差生才学文科吗？
关洋悄悄瞥了一眼周建民，猜想着对方此刻在如何评价她。而面上她却依旧保持沉默，心里固然有想要反驳的话语，却都一直被理性半路拦截。
退学很麻烦的，她没有闯祸的资本的。她在更早的时候就隐隐明白，她或许应该更乖一些，只有乖一点才能安然无恙地生活下去。但性格是天生的不是吗，天生反骨，像个刺猬一样往前冲。
这件事的结局就是关洋收拾好东西坐到了倒数第一排，古月安慰她说忍一个月去给周扒皮道歉写个检讨，再坐回来就行了。
关洋笑嘻嘻说没事，那时候她和古月的关系还不到那种可以无话不说的地步，尽管就算到了那个地步她也不太会表现自己的真实感受，她一直避免自己显得太过矫情。
但是心头的无措感却开始笼罩着她，这是她的毛病，遭受到他人的恶意或者批评后尽管面上表现得再不屑，其实内心都一直在困惑：
或许，都是我的错。
啊，我这个烂人。
3
接下来的一个月关洋算是尝到了这惩罚的滋味，最后一排完全看不见黑板，明明不近视的她开始对自己的视力感到怀疑。按照古月安排的剧本她最好是装可怜一个月，但在第二周她就已经受够了看不清黑板的日子。虽然不听化学课，但是地理课她很喜欢啊！
她夹着尾巴去找周建民希望自己能够换回去，周建民却给她甩了一句：
看不见就配眼镜儿去。
最后关洋也有些恼，没再多说什么，当真在周末去配了一副眼镜。左眼100度，右眼125度，连近视都算不上。
文理分科以后关洋对于周建民一直抱着恶意，因为正是这个傻缺让她从假性近视变成了真正的近视眼。大概一开始关洋就觉着自己不近视，所以实在是没有戴眼镜的习惯，顶多上课戴一戴，后来的等到关洋的眼睛已经涨到300多度却依旧不爱戴眼镜，宁愿模糊地看着这个世界，而因为她走在路上一副看不见别人的样子，班上的同学又都觉得她高冷极了。实在委屈。
虽然小脾气玩得挺放肆，但现实就是关洋纯属自己气自己。周建民连一个多的眼神儿都没给她。
坐在最后一排实在太寂寞了啊。
两边都坐着男生，且是不爱说话的男生。关洋看着右手边正在正在奋笔疾书写物理笔记的男生，叹了口气，没劲。
古月下课的时候常常过来同她讲话，在她配眼镜之前甚至还会帮她抄地理笔记，记得看到古月带过来的笔记时她差点没感动哭。她想，这个女生心思细腻，蛮温柔的。
而下课只有十分钟，关洋也不好意思叫古月一直往后走，想了想，实在是有负罪感。
古月听到她的拒绝后果然减少了往后走的次数，这下就更寂寞了。虽然关洋在朋友里一直被认为是一个性格外向脑袋缺根弦的小二货，但关洋还是不太擅长认识新的人。
她和两个同桌的对话天天都是“作业写了吗”“啊”“谢谢”，直到温良和她搭话，在后面的日子才不那么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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