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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湖》(22):口罩让我想起属于大姐姐的优雅时代8

《朱湖》(22):口罩让我想起属于大姐姐的优雅时代8

作者: 一个人的电影院2019 | 来源:发表于2020-08-08 02:53 被阅读0次

    这次出差的时间够长,以致几个读者发来短信要求我更新《朱湖》,看来朱湖真的比好莱坞更令人牵挂,我不得不再一次舍弃电影,再一次带着您走入那片碧草丛生、水天一色的湿地,走进蒙昧与觉醒的朱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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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年了,不论是在小区门口取快递,还是乘坐高铁、动车穿越城池,所到之处见到最多的是口罩,有人严严实实地捂在脸上,有人备份式地挂在下巴上,有人将口罩绳子套在胳膊上……这些多了,都已经不成风景,但这让我想起大姐姐的口罩来,她和她的同学,她们衣领上的白色口罩绳,那是我记忆中永远的风景。

    大姐姐的口罩不是挂在耳轮上的,是系在身上的。口罩是白色纱布加药棉做成的,两根绳子很长,冬天的时候大姐姐佩戴的口罩是用绳子绑在后面头发上的,更多的时候,大姐姐将打结的口罩绳挂在外衣的领子上面,然后,将口罩对折一下,塞进棉袄罩衣的第一颗纽扣和第二颗纽扣之间,衣领外露出两根白色的细绳,雪白的线条对高中毕业的大姐姐来说,似乎是处于少女边沿时期的一个标签,简洁、内敛、含苞初放,有雪花般的优雅。

    大姐姐是舅舅的大女儿,比我大五岁,是我们这代表兄弟姊妹中的老大。妈妈说,大姐姐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小孩了,她的降生就像天上掉下来一颗星星,全家人都特别高兴。当时尊外婆还在,我们当地把尊孙叫重孙,所以,尊外婆给大姐姐起名重香,上学的时候,妈妈给大姐姐起名贤君。

    这两个气质完全不同的名字赋予了大姐姐双重的性格,一方面她像“重香”一样朴实,是我们这一代的老大,照顾我们十几个表弟表妹;另一方面,她在学校又表现出“君子”一样文雅娴静,因为舅舅是我们大队的会计,我妈妈又是她的启蒙老师,后来小姨也嫁到邻村当老师,大姐姐从小就给人出生“知识分子”家庭的感觉,她很会跳舞,动作非常从容优雅,是学校的文艺骨干。

    我喜欢大姐姐的一切,她的海魂衫、她的白色手帕、她的口罩,甚至包括她的名字,我曾经以"名字是妈妈取的"为由想要夺回来,但妈妈说名字一旦取了就代表一个人,我不能叫姐姐的名字,没办法,我就只能羡慕她,欣赏她、欣赏她的名字和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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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让我恋恋不忘的是大姐姐大一包、小一包的收藏:手帕、毛主席像章、铜钱币、胶绳子、毛线、鸡毛、蝴蝶标本……

    她总是将各种各样的毛主席像章整整齐齐别在手帕的两面,每次她打开看的时候都要重新摆一次,每一次对我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但我又觉得大姐姐每攒一个像章都非常珍贵,不忍心向她开口,看见她的几只手帕都摆满了,我也有一种满足感。

    我们把铜钱币叫“明眼钱”,通常用它和鸡毛来扎毽子。普通鸡毛是不会留下来的,公鸡翅膀后面那窝细长的彩色的鸡毛才会留下来扎毽子。但大姐姐更看重的是她这些扎毽子的材料,她收藏着好看的、干净的明眼钱、各种各样细长的鸡毛、还有绑毽子的毛线或胶绳子。

    大姐姐的毛线不是团,而是一根根两尺来长的毛线头,她把鸡毛和毛线头都夹在书本里,五颜六色的,很有高级感。胶绳子其实就是塑料绳,半透明的细长圆梗,可以扎毽子、扎头发,毛线也有同样的功能,一圈圈密不透风地挨着绑,不管是毛线还是胶绳子,大姐姐都能把它们绑得特别精致,像一个彩色的管子。

    她还收藏着几个手帕和几只蝴蝶标本,我知道有一些是小姨给她的,因为做蝴蝶标本是小姨的爱好。大姐姐有一个自己的木箱子,她的木箱子总是让我有着无限的牵挂。

    后来我也成了小学生,妈妈也给我一只单独的木箱子,本来是给我装自己的衣服的,但我悄悄在里面放进了一些小收藏,内容跟大姐姐的差不多,只是数量无法跟大姐姐的比,我还是会经常盘点这些色彩斑斓的宝贝,直到有一天妹妹把我的毛线拿出去送给她的小朋友,我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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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大姐姐的优雅远不止这些收藏,更在于她"神秘"的身世与纯善的性格。

    大姐姐不是舅妈亲生的女儿,而是舅舅和其前妻所生。因为妈妈是留在家里做“儿子”的,我把舅舅叫“伯伯”,把大姐姐的妈妈叫“伯妈”,为了区别,把后来的舅妈叫“大爷”。

    我伯伯18岁的时候娶了15岁的伯妈,妈妈说伯妈是花轿抬过来的,伯伯和伯妈结婚时穿的中式礼服,伯妈戴着凤冠霞帔,仿佛一对舞台上的戏子,直到今天,妈妈回忆起当时的场面来还有一种陶醉的感觉:“那可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啊!”

    伯伯22岁那年,大姐姐出生了,全家人欢天喜地,大姐姐两岁那年,伯妈又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四世同堂的家庭又增加了新欢乐。

    但就在这个时候,“四清运动”开始了,伯伯当时是公社、大队重点培养的对象,因为伯妈家是地主,伯伯不能入党,组织上督促伯伯和伯妈离婚……,所以,我记事以来,大姐姐是外公外婆的掌上明珠,她的另一份牵挂来自无家可归的伯妈。

    我不知道伯妈去了哪里,我只是偶尔看见回来看大姐姐的伯妈,可能是因为流过太多的泪,她的眼睛看上去很疲惫,无论她怎样努力地微笑,她的目光总是浑浊的,眼眶也似乎是模糊的,每次看见伯妈我内心总是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委屈和无法挽回的痛苦,我心里会生疼。

    不过,大姐姐似乎并不孤单,她有家家(外婆),还有舅爷(舅舅),每年过年我都会陪大姐姐到沙包三队给她家家和“七八舅爷”拜年,家家很慈祥,“七八舅爷”跟大姐姐差不多大,一点点大就在大姐姐面前做出长辈的样子:“重香,叫舅爷,给你糖吃!”

    我渴望见到亲人,更渴望见到陌生人。我是特别愿意跟大姐姐走亲戚的,因为除了外婆家外,我很想感受来自爸爸家的亲情,我希望见到叔叔、姑妈,但他们似乎离得太远,远得让我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我就只能期待每年跟大姐姐分享走家家的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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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伯伯跟大爷又生下了7个儿女,第一个男生没有救起来,剩下1个弟弟、5个妹妹,后面三个表妹是一边计划生育一边抢着出生的,最后两个是双胞胎,是在舅舅37岁生日那天出生的。

    但“大姐姐”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这些弟弟妹妹们,而是因为姨妈生了桃姐姐、妈妈又生了哥哥和我,大姐姐就被称为“大姐姐”,而我后来就被家里的弟弟妹妹们称为“小姐姐”。

    伯妈的离开似乎并没有让大姐姐感到不幸,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看见大姐姐流过泪,也没有见她生过气。

    那时候,外婆家的房子有一个大堂屋,堂屋西边的房间有三张床,伯伯、大爷和陆续出生的表弟表妹们住在一起,堂屋东边房间里有两张床和一个屯谷的仓库,是外公、外婆、大姐姐和我的房间。

    那个时候我们都梳着长辫子,大姐姐、桃姐姐、我和培子,辫子都齐腰那么长,大姐姐自己梳头,还要给我梳头。但对我来说,梳头是非常痛苦的,因为那时候没有洗发精,我们用草木灰洗头,长辫子很容易打结,经常是两三天才肯梳一次头,而且每次都挣扎着流泪忍受,大姐姐从来都非常有耐心,她总是轻轻地一缕一缕地帮我梳着头,然后还说:“你的头发真光滑呀!”

    夏天的时候蚊子多,天气闷热,睡觉前我们要将蚊帐里的蚊子先清掉,不过蚊子歇在白色的蚊帐上非常显眼,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被我们拍光。只是,天气热的夜晚我无法入眠,在家里的时候是奶奶用芭叶扇给我扇风,在外婆家就是大姐姐给我扇风,扇到我睡着她才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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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姐姐和桃姐姐都是文艺骨干,学校音乐老师是从恩施市下放到我们大队的童姬玲,她是一位芭蕾舞老师,有一次到公社汇演,她编了一个新疆舞,给大姐姐她们每个人梳了10条辫子,然后用被单做成长裙,她们上台的时候惊艳四座。

    优秀的舞蹈老师被下放到农村改造,这可能是那个时代农村学生能够享受到的最大福利吧。上初中后,大姐姐继续是舞蹈队的核心成员,如果遇到周末编排舞蹈,我就会成为唯一的观众。

    我看见大姐姐长大,看见她穿上回力鞋,看见她穿上海魂衫,看见她拿着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手帕轻轻按鼻子,看见她白色的口罩绳扎在纽扣之间,看见她的优雅,我看见她恋爱,看见她走出朱湖……,然后又看见她生儿育女,油盐柴米般地平庸,油盐柴米般地幸福……

    我怀念朱湖,我怀念没有抱怨的成长,也怀念大姐姐装腔作势的“优雅”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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