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看着水果盘里色彩鲜艳的水果,被突如其来的命运捉弄和悲伤催眠的食欲慢慢苏醒了。
人在饥饿的时候本来就格外脆弱。
吃饱了,张艺躺在床上,不再反复咀嚼失去的痛苦回忆曾有的甜蜜,不再哀叹命运的无常生活的残酷。生活,在前方,规划好未来远比沉浸在过去有意义更体面吧。
张艺曾为给人捏脚按摩难受过,在她能通过这些手艺赚到比英语老师更多钱的时候,她都觉得这不是什么体面的生活方式,是按摩师告诉她,职业无贵贱,凭手艺吃饭自古以来就是王道。
她没有嫁给英语老师的时候,梦想的体面生活是有知识有文化受人尊敬,不争不抢说话和气互相礼让。平时生活中你好谢谢对不起打扰了等词频繁出现,有什么问题都是握手鞠躬面带微笑解决。
吊诡的是,张艺生活在学校家属院里的几年,并没有很好的感受到这样的体面,那是她认为最接近体面的地方;而在这样的店里,她感受到了。
学校家属院里那些温文尔雅的冷漠,还有在一个漂亮又没有学历的女人面前表现出的优越感,甚至当着她的面对英语老师的明嘲暗讽,那些他们以为她听不懂的话,女子无才便是德,有个好基因也不错之类的,张艺都曾暗自伤感却又不动声色的接纳。
谁让你走近这个圈子呢!谁又让你没能力融不进这个圈子呢!
生活就这么出人意料,张艺刚刚全盘接受了生活的安排,准备和按摩师开始这种踏实又体面的生活时,这生活又被活生生夺走了!
生活能被夺走吗?张艺问自己,男人说的对,日子还得过,走下去,总会有自己想要的吧!
所谓体面的生活,不仅是安稳生活中优雅的姿态,也应该包含困顿痛苦中的自舔伤口悄然抚平并继续前行吧!
黑夜中,张艺的眼睛闪闪发亮。
第二天出现在店里的张艺,没有精致的妆容,也没有黑白搭配的饰物。和以前相比,只是清瘦了些,却也显得更素净了。
失去挚爱的心如死灰不需要挂在脸上,重新开始生活的勇气也不需要大张旗鼓的展示。她要的,只是继续生活。
店里小妹看她正常,八卦那个男人。姐,他肯定是对你有意思,这一个月隔两天就来,也不做项目,就问你。
张艺笑笑,心无波澜。
说曹操曹操到,王哥,你来了!店里小妹大声问候着。
你上班了!男人看着张艺说。
半年过去了。张艺知道王耀是同乡邻县人,知道他比自己大几岁,当年出外打工,碰见前妻,一起回到了前妻老家城市,结婚做生意,还没有孩子,前妻就乳腺癌去世。
王耀五官端正,身材挺拔,只是有点谢顶。平时话不多,偶尔在理发或者推筋络时和张艺聊几句。别人都是按摩师反复推荐办卡,才半推半就讨价还价的办理,他主动问,店里有活动就参加,全算在张艺头上。一次可以做完的项目他总分两次做,这样就可以一周来两次店里。
傻子都看出来了,张艺自然也明白。
但张艺已经不再只想要个家了,也不想在异乡长久待下去了,她想回家了,想回到自己的家乡,虽然多年来和父母姊妹们生疏了,可不知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亲情就开始从心底蔓延了,且来势汹汹。
那个她努力逃开的家和曾让她伤心的地方,现在让她魂牵梦萦。那里,还有个粉嘟嘟的女儿,她决绝的离开,她狠心不去联系,在最初那一年里,猫爪心般的难受,她都熬过来了。
那个时候,她心底有个期盼,期盼有一天自己站在女儿面前,自信有力,不光有一副漂亮的皮囊,还有有趣的灵魂,渊博的知识。可是,现在,她想要的都还没有,只有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还有一点残存在心底的希望,对生活,对爱情。
所以张艺下不了决心立刻就离开,她还在等待,等待王耀能直接告诉她,你留下吧,我们在一起。或者,我和你一起回去。
在等待的同时,她还想多挣点钱。这些年她攒的钱够她回到家乡开个自己的小店了,但,谁嫌钱多呢。这几年,虽然她不是店里最年轻漂亮的技师,但她娴熟的技术已经成为这个店的吸粉主力军,她带来的利润足够老板给她超出一般水平的高工资。
盼归本就折磨着她,等待更是煎熬。
如果等待如愿以偿,那再苦也值得。可事实上,张艺非但没有等来告白,以前一周来两次的王耀最近一个月都没出现了,后来又听说,他的小生意都不做了,店都盘出去了。
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没打。
张艺偶尔想起来,苦笑一下,前面那些深情都是表演的吧,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再说人家也从未明说过,从未明说也是给自己留后路吗?没有承诺,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
老板再三挽留,张艺决心已下。辞了工作,收拾了行囊,退了房子,店里姐妹相约在她走的前一晚为她送行。
离开从来不是欢天喜地的事,从一个伤心的地方逃离,最终这个地方也变成了伤心之地。
醉眼朦胧中,张艺仿佛看到了王耀。
我来接你,房子我都准备好了,你跟我回家。
那天晚上,张艺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回家,是的,一起回家。
撤县立市后的小城已经有了些繁华。王耀把家安置在了离张艺家更近的市里。
结婚生娃一晃几年过去了,张艺竟然没有去看女儿,她没有打听没有探视,她知道女儿就在她附近,可是,她还没有准备好。
儿子上幼儿园后,张艺不想在家闲待下去了。张艺天天出门,考察市里各种美容养生会所。
王耀和她一起寻找店面,王耀说,你的手艺,不出山确实太可惜了,我一个人享受太浪费了。
租店面,谈价格,装修,很快一切准备就绪。招人,培训学习,路上发传单,张艺自己的店开起来了。
刚刚走上正轨,店里还没开始盈利,英语老师就联系她了。她终于看到女儿了。
王耀说,我没有意见,你想接来就接来吧。
张艺以为,她现在有足够的力量,站在女儿面前不心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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