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我太穷了

我一边看书，女儿写作业。女儿突然扭头对我叹口气说，我太穷了！我觉得有趣，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穷不穷呢？笑着问她，说说怎么个穷法？她把上衣口袋翻过来，看看，身无分文，有谁比我更穷啊？哈哈，可是你什么时候想要买什么，每次不都如愿以偿，世界上有这样的穷人吗？我逗她。她嘀咕句，反正就是穷，便继续写作业。

为培养她勤朴节俭、不乱花钱的生活习惯，更重要的是让她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几乎没有给她现钱，但她想买什么时，我就给她我的手机，让她用我的账号网购或微信支付超市。女儿身上确实没有现金，但我就是她实际上的取款机，虽然不能说随心所欲，但她同龄人可以消费的，她基本上都得到了，怎么感叹自己是穷人呢？

我放下书，细想女儿的抱怨。我没直接现金给她，她又没有智能手机，但因为有我在，购买愿望几乎无悬念可以得到，但她必须拿我的手机支付，就预设了只有我在场的情况下她才可以实现有钱，而且还隐藏着对她的消费监督，即所有的消费会在我账上留下记录。没有确定性保障、自由受限的看似有钱花，就不算严格意义上个人所拥有的财富。看来，女儿的感叹有现实道理。

可如果女儿因为手中缺乏可以随时自由支配的金钱而感叹最穷，那么什么情况下可以算上富裕呢？我想起西西弗斯神话。诸神处罚西西弗斯把一块巨石不断地推上山顶，石头因自身的重量又从山顶上滚落下来。诸神有某种理由认为，最可怕的惩罚莫过于既无用又无望的劳动。

加缪却否定了诸神的惩罚，他认为：如果说这神话是悲壮的，那时因为它的主人公是有意识的。如果每一步都有成功的希望支撑着他，那他的苦难又将在哪里？今日工人劳动，一生中每一天都干着同样的活计，这种命运同样地荒谬。因此，它只在工人有了意识那种很少的时候才是悲壮的。西西弗斯，这神的无产者，无能为力而又在反抗，他知道他的悲惨状况有多么深广：他下山时想的正是这种状况，造成他的痛苦的洞察力同时也完成了他的胜利，没有轻蔑不了的命运。加缪总结说，登上顶峰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应该设想，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之所以叉开话题，是因为有形的财富具有广延性，很难说清，贫富都是相对，世界上永远都不存在最穷或最富，只存在贫穷或富裕面前的不同态度。西西弗斯可以称得上物质的贫穷，但他具有人的意识，让他产生了对抗命运的勇气与信心，那么，他就是精神上绝对的富裕者。而我女儿感叹自己最穷了，其实不是物质上的缺衣少粮，而是开始意识到自由、权力对人生的意义，这才是她最宝贵的财富。

推而广之，有谁不是穷人呢？也许你家财万贯，但在时间机会成本计算中，你没有多余时间去读书、旅行、去打瞌睡，不是自由使用时间上的穷人吗？也许你广厦华屋，但你能同时占用多大面积用于栖身，不是生命在场感的穷人吗？当然，拥有财富当然比贫穷好的多，但人生最重要的是如何不被有形的财富束缚住无形的灵魂，只有超脱了才有幸福感可言。就此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某个方面的穷人，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富人，只是西西弗斯那样的存在者，如果不能认识到这点，贫穷或富裕对于人生都是本质上的荒谬。（写于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