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连月光都隐于树梢之间,苏旎撕了裹身的黑袍将其随意掷于河水之间,红衣猎猎,其匕首血液润于其间,倒叫人瞧不出来。
她容貌艳美,神情却比这夜空冷月还要麻木三分。
此时街道上,大大小小的店铺差不多都收摊关门,除了青楼和客栈之类,再找不出其余。
苏旎就这样一步步走在寥寥行人的街道里,听着青楼妓子们的淫词艳曲,其间还夹杂着男人们调笑的口气,苏旎不须瞧,也能预见他们的急色之态。
这边是灯红酒绿不似人间的享乐天堂,另一边却是苦痛挣扎的炼狱之地。
女人被男人抛弃,恨到要杀死自己的孩儿。
老妇被媳妇虐待,却仍旧好心帮她。
这种种挣扎,苏旎不知听了多少,见了多少,可她向来没有半分动容。
她只觉她们吵闹。
苏旎是一个杀手,一个付了钱就会乖乖干活的杀手,她从不因要杀的人是何许人也,不管他所叫如何,不管他年岁几何,不管他地位如何生平遭遇,只知有人要他死,而那个价钱也能叫她满意,她就能把人头割下,转手收钱。
而这些年她的雇主们年岁不定男女不定地位不定,而杀人的目的,多半有恨,或者恨里夹杂着所谓的爱。
有十岁稚子要他弟弟的命。
有婚姻美满的妇人要杀她公公与丈夫。
有衣冠楚楚的公子要毒杀挚友。
这样的事情太多,或骇人听闻或有理可循,不过在苏旎眼里,都是稀松平常。
她并不关心,那一张张面目各异的脸庞下藏着怎样的心。
有许多的话本子,总将他人的恶他人的冷漠编出一个缘由来,好似这样,才能宽了他们这些闭着眼告诉自己天下太平的心。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苦衷,有些人的恶与冷漠是天生而来,而非遭人迫害。
苏旎就是这般的人,她无父无母,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大,她并没有所谓成为一个冷血杀手的必备经历,被周遭邻居厌弃,被收进杀手组织历经非人的折磨,遭到原来的好友在任务中背叛几近濒死,这才成了真正的杀手,那些世人的冷漠将她仅剩的真心消磨殆尽。
她并没有这样勘称传奇的故事,也并不是一个可悲又可恨的复杂杀手。
她天生无法对他人感情产生情绪,而这些杀人的手法皆是她自己在人世历练时无师自通,她也曾得到许多人的善意,可这并不能改变她的实质。
夜色渐深。
风也大了些,窝在墙角的野狗正瑟瑟发抖。
可苏旎并不畏惧这因入秋而有的凉意,她有内力护体,有所依仗自然无谓。
苏旎随意跨进一个客栈,点了酒菜,就开始自斟自酌起来,风又吹来,掌柜的缩了缩身体打了个喷嚏,给小二使了了眼色,让他关好半扇门。
苏旎正喝酒呢,听到关门的吱呀声响,手也停住了一瞬,她抬起眼,招了小二来身侧。
"再来一份,打包带走"
"好嘞,客官您稍等诶"随即脚步飞快的跑向后厨,大着嗓子报菜名直把那个依靠在案板庞磕头打盹的胖子给吓醒了。
他猛的一个激灵,铜铃似的大眼虎虎生威直把小二也瞪吓缩了身子,胖子大厨没好气的嘟囔了几句,可手下动作也是半点不含糊的。
苏旎吃着碟里的酱牛肉,心里想起一个人,一双秀眉皱起,像是嫌弃极了。
苏旎孤零零的长大,长大后做一个孤零零的杀手,此生最忌讳的便是受人恩情。她也极力的避免被施恩的可能,再痛的伤口也能自己咬牙扛住,可去年那一次,却真真是遭了大难,被三方人马围剿,这才承了一次他人的恩情,她后来直言日后有难她自会相助。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恩公来的如此之快,也没想到,那个逮着机会就笑眯眯算计人的老头子,竟有一个如此天真的孙子!
想起来,她也是无奈,只不过,那老头说家中恐遭大难,让她尽力护他一年即可。
这确实也并不算难办,只是,她杀人在行,护人却不太熟练,这不,那小子今日一天怕都是没吃饭,她也是到夜晚就餐时才想起这么个人来。
不过,人死不了,便可以了。
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便是饿了一天也不算要紧,更何况,饿肚子一事对于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来说,想必是有趣又深刻的经历。
年轻人,尝尝民间疾苦也是为了日后能够更好的生活。
原本预备加快的速度就这样心安理得的放慢了。
等到苏旎吃完,拿着外卖走出客栈时,连之前吵架的野狗们也都进入了梦乡。
等苏旎回到家时,却见门口蹲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正温柔的顺着野猫的毛。
或是少年眼神太过天真无害,又或是他那张脸,也太过出尘俊秀。
连躲在乌云后的休憩的明月,也悄悄的探出身体来细细瞧他。
苏旎瞧着眼前一人一宅,挑了眉梢。
啧,出身富贵的公子哥,确实同她冷清的院落不大般配。
"啧,自己饿着肚子还有工夫摸猫,看来你并不是如此饿嘛"
"啊!你,你,你终于回来了,你,你怎么如此晚~我"少年猛的抬起头,眼神期期艾艾的瞧着她,比这星辰都明亮三分,他脸颊生出了红晕,颇有些羞涩,"我肚子,我,我都要死了~"他神情委屈,就这样眼巴巴的瞧着她。
若是旁的女的,看了这种情形,怕是心中早已软化,要好好宽慰安抚不可。
"哦"
这是苏旎这个奇女子的回答,世人对死亡大多畏惧,为了躲避身亡的可能,他们甚至能使出任何手段来挽救性命,而苏旎遇到的,不论是男是女,以色诱之的不在少数。
所以对她而来,皮囊如何她无所谓,少年在她的眼里,无非就是顺眼罢了。
"能不能,将给我饭菜留一点给小猫,它饿了很久了,我,我可以少吃一点"
"你在我这里,还想着养猫?你可知,我这个身份,仇人可不少,他们找不到时能恨到把路过的野猫野狗也能屠戮,将答不上来的老太太打的腿断,你跟在我身边,还想着这些事,可真是,呵"
她只是保住他一年性命即可,至于他的善良她可没什么兴趣,至于他以后因为她而有一点不好的变化,她也完全不放在眼中。
少年眼里的光渐渐的暗了下去,连月亮也悄悄回到了云层里,小猫被她一时煞气所惊,三两下便跑窜得没了影。
苏旎将饭菜递给他,就率先进了门,到自己的房间抱来被褥,而少年正斯文的用餐。
苏旎把被子铺好,临走之时,看到少年留下的一点饭菜,眼神冷沉。
她刚跨出门,就被少年低低的喊住"你明日可还有任务,若,若是没有,可否,可否陪我,倘若不行,那,便罢了"
"没有"月色倾泻而下,覆于苏旎面庞,风却呼啸而至,把树枝吹得摇曳凌乱,也月色也变得影绰不清,一时之间,苏旎的神情也叫人看不仔细。
苏旎的衣袍被吹得瑟瑟声响,她转身把门关牢,那声微弱感激的话顺着间隙钻入她的耳朵。
"谢谢你"
"把灯熄了,睡下"
苏旎顺着走廊回了房间,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苏旎照例起来练武,她做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意,于功夫而言,自然不会懈怠。
她今日的确没什么安排,准确的说,她这一年都不预备接什么任务。
毕竟以往她都是独来独往,不存在任何牵挂,如今身边却是跟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公子哥,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她一不想丢了自己的命,也不想负了自己承诺。
她一想到接下来要同这样一个累赘同进同出,同他有这样深的牵扯便觉得烦躁异常,连眼神也厉了三分,只不过,虽不耐,却也会尽力保住他。
"早上好"随着门的吱呀声响,少年的清亮嗓音也越于耳中。
晨曦笼罩住微笑的少年,将他的头发丝都施予光辉。
苏旎几乎可以想象,这个人,在他过去的十几年人生里,究竟是过得怎样的生活。
家庭和睦,长辈疼爱,衣食不缺,这世间的种种好处他都得了去。
是真正得到爱的人,才可以有这样一双清澈无垢的眼睛。
你看着他,你会想到蔚蓝的天,芳香的花,种子破土而出,小猫在走廊里懒洋洋的晒阳光,香喷喷的食物,华贵的衣裳,你会想到所有美好的一切,春天,星辰,田野…
这样一个人,同她苏旎截然不同的人生,同她苏旎截然不同的眼神。
倘若不是遭遇大变,他以后的人生也无非是娶得一个温柔善良的妻子,生孝顺知礼的子女,他的人生将会是一如既往的春天,因为有太多人愿意守护他。
只是,如今却掉落了人间呢。
苏旎收拾好武器,便往厨房里走去。她前几日买了米,一些调料也都还有剩余,煮几顿饭菜,想必可以。
"你吃粥吗,不吃也没事,便饿着吧"
"不不不,我吃得,我吃得"
"哦"
"我会很听话的,我,我如今也不知道我的家人怎么样了,爷爷让我跟着你,你,你不会丢下我对吗"
"不会"
"那,我有一个请求,你下次出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时间不定"
"哦,我,知道了,只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别称呼你,可以,告知我吗,我叫宁安,他们都叫我安安,你想要,怎么叫我都可以"
"哦,苏旎"
"苏姑娘?"
"嗯,叫名字,听姑娘别扭"
"噢,苏旎"
苏旎挽起袖子,将脸庞垂下的发丝重新别在耳后,阳光一点一点的漫进来,连苏旎露在外面的手臂都笼罩其间。
宁安在门口处站得笔笔直直,一双眼却好奇的紧盯着苏旎的动作,又触及那双露在外面的雪白皓腕,耳朵又悄悄得红透了,像天边那刚褪尽的朝霞。
苏旎拿瓢子勺出米来倒进旁边的盆里,勺出水漫上,一双手伸进去仔细磋磨,毕竟她已经多日没有在家吃饭,谁知这米缸里有没有老鼠留下的"礼物"。
她神情冷淡得仿佛都世间一切都不放在眼中,可她手下的动作确带着人间满满的烟火气息。
将米洗好,又倒进锅中,盖好锅盖,便去灶台下塞柴火。
宁安看得一双眼闪闪发光,又觉得自己这样干巴巴看着很不好意思,便踏进厨房,一双眼羞涩的将她瞧住。
"我,苏姑~不,苏旎,我,我可以帮忙,请让我帮你吧"
苏旎瞟了一眼他跃跃欲试的神情,又低下头去平淡的答了一句。
"你做不来"
"我可以学,真的"
"我不想浪费时间"
"噢,这样吗,那以后有我可以帮助你的事情,请告知我吧"
"哦,那你会杀人吗"
"我,我,我这个"
"怎么,这个也有兴趣学?"
"没没没"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你只要听我话,不乱跑就可以"
"如果你要是敢给我添麻烦,呵呵"
"我知道了,我,我不会的,请你放心"
"嗯"
正说话间,粥已经煮好了,苏旎起身掀开锅盖,那些争先恐后逃窜的白沫一下子就奄吧下去了。
宁安凑在前面,颇为惊奇。
"这,这是为何"
"闭嘴"
"……"
苏旎拿了碗筷,盛好粥,将腌制的小菜递到宁安手里。
她自己捧着粥,回头看住小心翼翼的宁安,眉梢一挑,"跟着我"
院子里有一张小木桌,桌旁还摆着几张木凳子,木头表面已有不少痕迹,有的是猫爪有的是刀剑劈在上面,想必以年岁已久。
初秋的早晨凉爽怡人,连夏日里暴躁凶悍的阳光都温柔了许多,风呼呼而来,引得树叶飒飒波涛阵阵,蝉鸣躲过风声穿过树叶的缝隙,钻进呆呆笑着的宁安耳中。
宁安小心翼翼的把小菜摆在桌子上,苏旎已经老神在在的端碗吃粥,宁安却双眼环顾四周,看什么都觉稀奇。
苏旎瞧他这个呆样,无奈的喊他一句"吃饭"
"噢,好,好"
宁安这才老老实实的吃起粥来,他这样惊奇,是因为家中管教甚严,从未在外面用过餐,即便有,也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宴会,并不会这样安静宁和,也不会有这般自然造作的清新气息。
"这,这个小菜,真的是很好吃啊"
"哦,我做得"
"你做得?苏姑~苏旎,据我所知,这需要腌制吧"
"并不费事"
"苏,苏旎,你真的是,太厉害了,而我,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惭愧"
"闭嘴"
"……"宁安这才知道自己兴奋太过,一时失礼,竟忘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向苏旎投去歉疚一眼,开始安静的用餐。
苏旎放下了手中碗筷,暗叹一句,不愧是大家公子,她瞟了一眼宁安无可挑剔的斯文用餐姿势,还真是,慢啊。
苏旎无聊的抬头望树,也不知要想些什么,等到宁安用完餐,苏旎揉了揉倦怠的双眼,起身把碗筷收拾好,一手也拿着小菜往厨房去。
宁安也站了起来,迈开步伐,却被苏旎的一句话给止住了。
"别跟来,吵"
宁安只好坐了下来,摸了摸鼻子,哎,他这是被苏姑~不,苏旎给嫌弃了吗。
这是嫌弃吧,她好像一直很嫌弃他,哎,他确实很没有用,既没有武功,也没有厨艺,倘若不是她,他学的那些经史子集可以帮助他得到房舍和饭食吗。
而且,他对于读书也并不擅长。
到了这时,他沮丧的琢磨着,原来爷爷的那句话说的如此之对:幸好安安生在宁家,否则以安安的性子,可真让人担心啊。
唉~
等苏旎出来,瞧见就是这宁安摇头晃脑的沮丧着。
"宁~"苏旎又一细想,想到宁家可能被人诬陷的事情,至于诬陷是真是假,她不关心,只是宁安这名字现在容易给她招来麻烦。
便一思衬后斟酌开口"我以后,便叫安安吧"
"好"
"你脸红个什么劲?跟个刚进门的小媳妇似得"
"我,从未有同我无血缘关系的女子这般叫我"
"哦,安安安安安安安安安~"
"你怎可~"
苏旎见他这耳朵根并脸颊都红透得如同天边炸开的烟霞,挑了挑眉。
她拽着他衣袖,拉的宁安一个踉跄,宁安呆呆的盯着苏旎拽他的那只手"你,这是为何"
"看来你脑子也不大好,你昨日不是说要我陪你"
"还有"苏旎戳了戳他红彤彤的脸颊,"日后不要随便对人脸红。很容易让那些大胆的人轻薄你,欺负你,当然,你要是喜欢被人轻薄,那便继续吧"
"我,我会注意的,我不是那样的,只是,只是欺负一词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亲你脸亲你身子,把你衣服扒开,找地方上你"
"这这这!"宁安吓得瑟瑟发抖,一双亮晶晶的眼也红了起来,活像被逮住长耳朵扑啉个腿却还是挣扎不开黑手的可怜兔子。
"你一个男子,动不动脸红像个什么样子"
"我,我只是,从未与女子如此过"
"哦,这便是欺负的一种,希望你以后能够有防备的心思,在这一年里,只能相信我,否则随便跟人跑给我添麻烦,你可会被我折磨得比死还可怜"
苏旎一手捏住宁安的脸颊,面无表情的威胁着。
"我,我知道了"
"你还真是喜欢脸红"苏旎挑眉,放开了捏开的动作,手却没离开他的脸,手指从眉梢眼角再到鼻尖蹭了蹭,足够停在了他的唇瓣,细细流连。
宁安又害怕又害羞,一双眼睛睁开也不是闭上也不是。
苏旎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情人,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宁安一颗心砰砰砰跳的飞快,连带着口舌都觉得干燥起来。
等苏旎玩够了,宁安这才松了口气,心底的奇怪情绪也被他压下了。
"以后不要随便露出这种表情,哪天被我给上了,你就自认倒霉吧"
宁安身子抖了抖,一想到要被苏旎又亲又摸还扒衣服,明明是害怕的,可耳朵尖却又悄悄红透了。
苏旎抬脚向前走,宁安连忙巴巴的跟上。
"你想玩什么"
"我想吃糖葫芦,想去游船,想去摘莲子,想去钓鱼,我还想看话本子,最后,最后,我想去山顶看烟霞"
"看烟霞吗?"
"啧,事情真多,跟上"
"好~"
苏旎把买好的糖葫芦塞到宁安手里,一如既往的得到他亮晶晶的眼神一枚。
"天哪,你瞧见了嘛,那不是神出鬼没的苏姑娘嘛"卖豆腐的王大娘头探过去,放低声音同卖胭脂的孙娘子八卦。
"呦,还真是!这小公子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莫不是苏姑娘给自己找的小郎君,那可得看好了,否则叫那几个泼辣货瞧见了,有这小公子好受得"
宁安细细舔着甜滋滋里还带着酸的糖葫芦,低着头暗暗琢磨着,原来,原来在她们眼里,他们,他们像是夫妻嘛~
这,这可怎么好,要好好解释,否则污了她的名声就不好了,她以后,可是要成亲生子的,对啊,她还是要成亲生子的,哎,只是,只是……
"闭嘴"苏旎瞟了他一眼,又将他手握紧,拉着他穿过人群。
宁安感受着手里的温暖触觉,心里也一下子软了下来。
他悄悄瞟了苏旎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去,像是想吃别人的萝卜又不好意思让人看出来的兔子。
苏旎只当不见。
带着他去了书斋,牵住他任他撒欢,等他抱着一摞话本子,眼巴巴又不好意思的瞧着她,她又得替他付账。
一手牵住他,一手顺手提着书。
宁安想要说什么。
"闭嘴"
苏旎又带着他去游湖,湖在城外极远的地方,苏旎又雇了马车。
车夫驾车技术极好,一路几乎没有什么颠簸。
苏旎喊住扒开帘子往外望的宁安。
"今日不钓鱼,我家附近有一座山,那山腰处的池塘鱼多,明日去那里"
"好~"
苏旎闭着眼假寐,宁安则兴奋的扒帘子看。
到了湖边,两人下了马车,有付了更多的钱,让车夫去多找一匹马来,给他跑路费和干事费另外加上马费。
"你若是不找来拿钱跑了,也无事,只是我记得你的脸,我找人的本事也还可以罢了"
"不不不,我怎敢,姑娘可是在这里等?"
"你找来了便系在这树边即可"
"好,我知道了"
因为是寻常日子,即便今日是佳节,也素来是今晚才开始热闹的,所以现在倒是没什么生意,这游湖泛舟的游客们减少不少,船夫靠在树边打盹,也不管他的船会不会被人偷走。
苏旎喊醒了他,他骂咧咧的嘟囔几句,一睁开眼瞧见苏旎这冷淡得煞神模样,立刻噤了音,手脚麻溜的把他们迎上船。
因是初秋季节,莲子早已不知所踪,连荷花和荷叶都焉答答的了。
宁安见此,颇有些失望。只见一两只小鱼跃出水面,身上扑拎拎抖落水珠,水珠一滴接着一滴啪嗒啪嗒的打湿了荷叶,说是打湿,却没有任何多余水渍,那些水珠像是珍珠一般被风吹得骨碌碌乱转,一会儿凑在一起,一会儿又逃难似分开。
小鱼们又活泼得很,像顽童一般贪玩,在这荷叶间处处穿梭,引得荷叶频频遭难。
宁安瞧着有趣,连忙回头喊苏旎看。
苏旎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淡淡道。
"哦,不如将这个荷叶摘下来,给你做成帽子做成蓑衣,也就省了雨伞和蓑衣的钱"
"另外,瞧这个荷塘,今夜便吃莲藕吧"
"啊?"宁安满心欢喜却被苏旎几句话给打得闷头一棒,嘴巴开开合合,也不知要答些什么。
"哈哈哈哈,姑娘,你这可是辜负了这位小哥的一番心意啊"
"哦"
宁安也焉答答的回过去头去,没过一会儿又开始兴奋起来。
苏旎撑下巴瞧着他,心里思衬着:看来这个麻烦的小子,也不是那么讨厌嘛。
等到半下午的时间,苏旎又带着宁安入了山脚处。
两人踏上了上山的小路,因这附近农户常来这座山砍柴的缘故,所以这小路倒是修的齐整,并没有多少杂草。
苏旎一步当先,宁安虽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可眼睛却还是不甘寂寞的四处乱瞟。
一只灰兔子从草丛里伸出了头,长耳朵一点一点的,红眼睛眼巴巴的瞧着宁安,像是好奇极了。
宁安见它可爱,刚想招手。
"这山上不知可有野味,不然打几只野鸡野兔倒也不错"
宁安焉答答的点头嗯了一声,无奈的同兔子摆手,兔子这才知道苏旎,立马被吓得逃窜进了山林间。
苏旎挑眉,啧,这个呆子。
连兔子都知趋吉避凶,这呆子却不知。
啧。
宁安瞧见一路上有不少野花,便心痒摘了不少,他想好了,送一束给苏旎,再弄几束,一束摆在卧房里,一束摆在院子木桌上。
初秋的夜晚有些凉意,风呼啸而过,漫过丛丛山林,引起波涛声声。
可这山上的两个人,一个有内力不畏冷,一个一心只想摘花,心头的火热压过了初秋的凉意。
而这山间清风,对此,毫无办法。
等两人到了山顶,苏旎才知道回头看宁安。
"安安?"
"诶!"宁安从捧着的花丛里伸出了头,眯着眼对她傻笑。
苏旎拉过他,坐在一个尚算齐整的石头上。
"看烟霞"
"等等!"宁安又钻进了花丛里,左拨一下又拨一下,忙活个不停。
最后找出了一些花,一手将它们握在手里,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她。
笑眯眯的将它们递到苏旎手里,颇为不好意思的解释着。
"我,我现在没有钱,不能,不能送你名贵的花,只是它们虽是野花,但这也是我一路上摘来的野花里,最漂亮最好的,我,我没什么送给你,只感觉要把最好的送给你,你,你喜欢吗"
宁安在花丛里伸出了头,一张脸又开始不好意思的烧起来,而天边的烟霞也在这时候攀上天际,烟霞柔美的光笼罩住这个羞涩的少年,一时间,倒不知道哪个更美了,是天边的烟霞,还是眼前少年烧起来的脸颊。
苏旎就这样瞧着,万籁俱寂的时刻,她没再抬头看特意要来看的烟霞,只是看着眼前这张脸,那颗向来波澜不惊的心,像是有了什么变化,满满涨涨的,又像是有点发软。
她朱唇初启,只是道了一句"好看"
"哎,你是说烟霞好看吗"宁安伸伸脖子瞧着天边,认可的点了点头"是挺好看的,只是,只是,你,也挺好看的"
说着说着,他又窝进了花丛里。
"啧,呆子,你可知这花不过多久就要枯了"
"那,那你记住它现在的美丽吧,我以后,找不会很快枯的花给你"
"每种花都会枯"
"那,那我,画给你,我画的花。不会枯的,虽然我画的不好看,但我以后会好好学的"
"闭嘴"
苏旎却牵住了他的手,"我只是怕你掉下去"
又补充一句,"给我添麻烦"
"噢~"(≧ω≦)
而此时,注视着烟霞的苏旎,注视着苏旎的宁安。
宁安的心思,这山间清风,天边烟霞皆可知。
而苏旎的心思,清风不知,烟霞不晓。
两人下了山后,天色也暗了不少,又回到湖边,苏旎向前解开了马绳,朝凑到眼前的宁安问了一句。
"可会上马?"
"我会得"
苏旎挑眉,宁安上道,立马爬上了马背,苏旎也利落的一跃而上。
她环住宁安,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握住马鞭,看着在她怀里拘谨的僵住身子的宁安。
"就这样,不许乱动,否则有你苦头吃"
"哦,哦,好"
宁安眼睛也不敢瞧她,一面闷着声回道,一面紧张的盯着马背上的毛。
"有看过野外的星星吗?"苏旎一面勒绳驾马,一面挑着眉故意挑逗僵硬的宁安。
"啊!天哪!"宁安立马上当,连忙抬头看满天星辰,连苏旎快速驾马而产生的颠簸与呼啸风声都不管了。
这曾曾树影都灰暗了,那弯曲各异的枝丫在狂风的追赶下张牙舞爪,今夜又月凉如水,更衬得阴森。
而沉溺于星空美景中的宁安,早已无暇顾及。
啧。
苏旎自己或许都未曾发觉,作为一个冷心冷清的杀手,她居然也有了一丝笑意。
罢了。
"苏旎,我今天很开心,特别开心!我做了很多以前不能做的事情!看到了很多未曾见识的美景!谢谢你!能够这样待我!"
"哦"
"苏旎,苏旎,苏旎,这人间太美了!这月色也太美了!"
"大漠的星空,那才叫美丽。江南的明月,也更显温柔"
"大漠?江南?我都没有去过,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去,苏旎,你还去过哪些地方"
"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我都去过"
"草原呢?苗疆呢?西域呢?你都去过吗?!"
"嗯"
"那你,那你~"
"你倘若够乖,表现好,我会考虑"
"那我一定会!一定会!好好听你的话的!"
今晚确实月色太美。
苏旎驾马穿过树林的时候,突然有点点的荧光闪起来,靠过来。
那一点一点闪耀飞舞的光芒,像是万家微小的灯光,又像是掉落人间的星辰。
"这次怎么不去摸了?"
"不,我要用我的眼睛记住它们,而且它们很脆弱的,我在书上看到过,不可以随便乱摸会伤害到它们"
"哦"
"我会记住这一切,记住你的粥,记住糖葫芦,记住话本子,记住游湖,记住灰兔子,记住野花,记住烟霞,也记住你"
"人的记性,可没那么好,时日一长自然就会懈怠的忘记"
"我不会的"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城里了,宁安看着刚入夜时的热闹景象,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的不停。
"苏旎,这,平日里夜晚也会如此热闹吗"
"并不,或许是这城里有什么喜事吧"
小摊贩们全都排在了街道两旁,卖灯笼的,卖胭脂的,瞎子算命的,全都有,最多的就是各种小吃的摊子了。
各种各样的香味扑鼻而来。
宁安悄悄嗅了嗅,却也知道苏旎并不喜热闹,便也没有开口。
"下来吧,我也饿了"苏旎确实饿了,苏旎只是不喜麻烦,却也不见得很厌热闹,对她而来,肚子饿了就要吃东西,管它是热闹还是冷清。
"哦哦!好"宁安立马骨碌的爬了下来,苏旎一手勒着缰绳,一手牵住宁安。
宁安一双眼睛紧张的到处乱瞟,停在了一个做工精细的兔子灯上。
"呀,小哥与这姑娘都生得俊俏,可颇为般配呢,恰逢今日七夕佳节,还不快买了灯笼送给姑娘呀"
"你想要?"苏旎偏头问他。
宁安却脑子晕乎乎的,什么?七夕?般配?啊,这,这,这。
"啧,罢了,老板娘,这个多少钱"
"哎,一般都是小哥送给姑娘的呀,哎,这倒是有趣呢"
"他喜欢,我没兴趣"
苏旎付了银两,把兔子灯塞到宁安手里时,宁安还是晕乎乎的,满脑子都是般配两个字,不自觉就开始眯着眼傻笑。
苏旎只好牵着他,拉着马,穿过汹涌的人潮,停在了杨柳树旁的混沌摊,将马系在杨柳树边,牵着宁安坐下。
"老板,两大碗混沌"
"好嘞"
苏旎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的扫眼周遭。
看来这七夕节,确实是挺热闹的。不仅是混沌摊,这街上的许多摊子都坐满了人。
有的是拖家带口,有的是年轻男男女女凑在一起,小孩子们也四处穿梭玩闹,这河里泛舟而游者,也不在少数。
啧。
"诶,回神了"
"啊,我,我们怎么走到这了,这个灯笼,什么时候…"
"…你已经抱着它走一路了"
"啊?是这样啊"宁安转头四处张望,见一堆人群挤在一栋楼下面,而那楼上还灯笼高悬,红绸裹栏。
像是一个球一样的东西被从上面掷了下去,宁安瞧着眼睛瞪大,心中唏嘘,怕是有人要受伤了,只是,楼上这人好没道理,这楼下全是人,又怎可随意扔物,只是楼下的人群也有不对,本来今夜就是七夕佳节,人潮汹涌,把这街道都拥挤了不少,他们又怎么围在一起,挡了他人道路呢,哎,真是。
"你在乱想什么"
"我在想他们都有错"
"你知他们在干什么吗"
"不知啊,难道不是一群人胡闹吗"
苏旎挑眉,一手指向那楼上,"那是绣楼",再指向那球,"那是绣球",最后指向那人群"他们是在抢绣球,谁抢到了就可以娶那位待嫁的小姐"
"你若是有意,我倒是可以助你"苏旎漫不经心的盯着他。
"不不不,我与那姑娘素昧平生,又怎可谈婚论嫁"
"哦,你的意思是,见过了,就可以了?那行,我这便带你上去见她一面,想必你爷爷知道了也会欣慰,毕竟你回去时便可带上一个孙媳妇了"
"你怎可!"宁安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瞧住她,脸颊一下子漫上了愤怒的红晕,连眼睛一下子都红了些。
"哦,我如何?"
"我不认识她,就算认识了,也不会…你既说给我爷爷找个孙媳妇,那,在这里,我只认识你,那你,你便跟我回去吧"
宁安像是赌气说出了口,片刻后又后悔自己太唐突,一颗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一下子又缩回去,七上八下的,搅得人不得安生,他吞了口唾沫,紧张不安的瞧着自己的脚尖。
"放烟花了"
"什么?"宁安迷茫的抬起头,看见深幽的夜空绽开了大片大片的花朵,红的紫的绿的蓝的,什么颜色的都有,先是咻的一声响,烟花苁的上了天,噼噼啪啪的声响接连响起,它由一点向外扩散,层层叠叠的蔓延开来,光点一滴又一滴的挥洒在这如墨夜色里,璀璨的堪比星辰,把这一方天地,都染就它的色彩,将那熙熙攘攘神色各异的人群都纳入了了它的画卷之中。
它那般张扬,可同星辰争辉,可它又那般短暂,转瞬即逝。
宁安在下一朵烟花乍开的瞬间,突然望向了苏旎仰望夜空的侧脸。
她漫不经心的神情,同周遭喧嚷人群那般格格不入。
她明明身在人间,同他一样坐在这混沌摊里,同他一样欣赏烟花,可他却觉得她如此远,就像他在京城时,在书里看到的千里之外的那朵扶桑花。
奇怪,他明明看到了那么多的美景,为何他此时,心里却有点酸酸涩涩的难受。
烟花终都开败。
苏旎也转过头来,正好,老板将那两碗大混沌都送了过来。
宁安张嘴想说什么,却看见苏旎已经埋头吃饭。
只好住了嘴,也开始吃起混沌来。
后来苏旎买了不少吃的给他。
等到了宅子里,苏旎把话本子和野花放到他桌上,便转身要走。
宁安却突然拽住了她的衣袖,他有些紧张,像是想要张口要说什么宣言。
最后却也只是干巴巴的说了一句"苏旎,希望你今晚有一个好梦"
"我从不做梦"苏旎扯开他的手,又添了一句"你难得聪明一次"
宁安起身吹灭了灯火,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得盯着夜空里高悬的那一轮明月。
风声鹤唳。
他似是在想些什么。
只是路过的清风却知,那双眼里的星星,更亮了一些。
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感情,是会变的。
可一个呆子对一个人的感情,却是一如既往。
一年后,苏旎看着一大早盯着黑眼圈的宁安,又拿着一幅花画,邀宠似得凑到她跟前。
苏旎叹气,这个呆子的心思,她不是不知,不过以前只当他是一时兴起,未曾料到他能坚持至今。
只不过,对她来说,她自然还是一如既往。
至于前几日收拾的那个卖脂粉的李姑娘,也不过是觉得她面有苦相,倘若真让她成了宁老头的孙媳妇,只怕他会恨到算计她。
她这一顺手,也不过是减少麻烦罢了。
不过,这一年之期已经快到了,这小子终于可以送走了,不错,这小子走了,倘若是走了,对,走了正好,因为他,她都少了多少生意了。
这个麻烦精,这一年来,她不知陪了他去了多少地方,这小子精力旺盛,去哪里都不嫌累。
如今,确实来到了扬州了。
"阿旎阿旎"
嗯,这厮越发不要脸皮胆子肥了。
"何事"
"阿旎,啊啊,你都没有点评,你觉得画的好吗,我特意去拜师学的呢,可有长进?"宁安眼巴巴得瞧着她。
"尚可吧"
"那,那,我去挂了"
啧,就因为当初那句话,他不知画了多少幅花,每每都要挂起来,每每上路也非要带着,不知费了多少事。
"那,阿旎,我去做饭拉,你要吃什么,排骨瘦肉粥可以吗"
"嗯"
因为她今年越发懈怠,居然也慢慢对口腹之欲有了追求,这小子便主动将做饭的差事抢了去,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想尽办法学厨,如今的手艺倒确实是不错。
啧,他走了,她会不会想他这个人,她不知道,不过他做的菜,倒是会有些念叨。
倘若他走了。
也无事,去抓个厨子,给他高薪,让他给她做饭就行了。
苏旎就这样无可无不可的想着,窗外的蝉又开始鸣叫了起来。
等饭吃完了,苏旎照例又带着宁安出门晃悠。
只是未曾料到,居然会生出祸事。
原来扬州今年开起了武林大会,这街道四处都是莽汉侠女的游走,倘若是他们未曾遇到,又倘若是没有走到那条街,或许也不会有事。
只是时机恰巧,在所难免。
正好她的几方仇人们都凑齐在扬州,又恰恰好碰上了她。
其间惨烈,可想而知。
苏旎同宁安被堵到了一个死胡同,她刚中了一掌,胸口气血翻涌,倘若不是她极力压制,她早已是露了祛了。
苏旎还要费力的拽住身后这个呆子,生怕他又不自量力的想要冲到前面。
苏旎只好一面同他们应付,一面悄悄叮嘱他"他们互相不和,只是都对我有仇,但又以为自己是正派人士,凡事都讲究名声,我等下与你撇清关系,你自能逃脱,不必管我,我有办法解决。"
苏旎转过身去,同那些咬牙切齿的江湖人士们商量"他不过是我的厨子,与我没什么关系,我虽是个杀手,却也不想不要钱就白白拿了一个人的命,你们又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正派大侠,自是再正直不过,不如就将他放了去,毕竟这只是我与你们的仇怨"
那些大侠们点了点头,却是同意了,苏旎连忙推了推宁安。
宁安却对她一笑,突然开了口。
苏旎突然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什么紧紧攥住了,满心满意都是惶恐。
惶恐?她何时有了惶恐,她未曾畏惧生死,是以每次都是全力以赴,顶多是濒死之际,道一句可惜罢了。
在宁安开口的瞬间,苏旎也突然对他怒哄一句"闭嘴!"
可已经来不及了。
"阿旎,我是你的未来夫君,怎么会没有关系"
他微笑着,一只手牵住了她的手,十指紧扣。
"阿旎,我一直都听你的话,你就允许我一次任性好吗,每一次都是你护着我,这次,换我好吗"
她看见宁安身后冲来一个怒不可解的大汉,看着他锃亮光滑的大刀捅进他的身体,她听见噗嗤一声,那是刀剑捅进血肉的声音,她感觉手上有了粘稠腥热的触觉,那是她极为熟悉的血液的气味。
一时间,万籁俱寂。
她只看得见,眼前这个人仍然对她笑,却慢慢滑下身体。
"阿旎,不要看,我现在很丑呢"
有冰凉的液体滴在她的面庞上,是什么,是雨吗,可今天是艳阳天啊,原来没有下雨吗,原来,是她的眼泪吗。
她竟,还有流泪的一天。
"呵,我没要你的命,连阎王爷也不敢收!你死不了!而这里的每个人,都要付出代价!"苏旎低着头,喉咙深处里发出桀桀的怪笑声,抬起头来,那目空一切冰冷淡漠的眼神,仿佛将所有人都拉入了阿鼻炼狱。
只觉冰痛入骨。
只因,那一记眼神,麻木的让人心头发麻。
不像是人应该有的眼神,只像是,收割性命的死亡目光。
那眼神里,没有花香,没有鸟语,没有世间美好的一切,只像是,白茫茫的大雪一片,掩盖了所有的美好,只觉空寂。
苏旎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宁安口中,苏旎一手抚摸他的脸颊,微微笑道"你不会死的"她按着自己的胸口"我这里为什么会痛,你还没有给我答案,怎么能死呢"
宁安从未见她笑过,长年冰冷的人的笑容,就如同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荷塘,幼鱼,烟霞,星辰,荧光,春色,田野,烟花,大漠,西域,草原,江南,这世间的所有景色。
都比不过那眼里亮起的光。
只是他现在太痛了,没办法像往日一样笑的那般开怀呢。
苏旎转身没入了人群之间,她如同鬼影,变换莫测,等别人察觉到她的身影,性命就已交付其上。
日色渐烈。
苏旎背对着阳光,一步步朝他走来,那匕首上的血液一滴一滴的滴落,没入石青色的石板路里。
而这个容貌艳美的女子身后,全是死相可怖的巨巨尸体。
"啧,真是一个亏本的买卖,没拿到钱还送了这么多人命,呵"
"来,安安,我们回家"
巷口处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孔声"我的安安我的安安啊!你是怎么了?!"
苏旎的眼神昏昏沉沉晦暗不明,她就这样盯住他,盯着他眼里亮起的星,盯着他嘴角勾起的弧度。
他就这样笑着,伸出手。
"好,阿旎,我们回家"
啊,看来,他不能跟她回家了呢。
啧,真没意思啊,这人间。
苏旎坐在院子里,手上的血腥都没有去洗,只是看着。
看着树摇曳。
看着猫跑出了院子。
看着暮色渐沉。
看着那攀上天际的烟霞。
那烟霞还是那般耀眼,可她却觉得不对,不对在哪里呢,哦,原来是,此时此地,原本是两个人坐在这里。
就像这院落,原本是两个人住得。
独对烟霞。
院外的喧嚣仍在,可再无人缠着她要出去玩了。
她就这样坐着。
听着。
看着。
从天色渐暗。
到暮色渐沉。
最后满天繁星。
连街上的喧嚣都停了呢。
她没去吃饭,因为没感到饿意,也没去洗浴,因为闻不出腥臭。
她只是觉得空荡荡的,院子空荡荡的,连人间也空荡荡的,或许是因为太静了些吧。
可这天上也空荡荡的啊,哦,原来,是因为明日要下雨了吗。
她只是这样坐着,她没闭眼,只是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只知道静极了。
静到听到门外那微弱的咳嗽声,听到那句。
"阿旎"
是谁在叫她呢,哦,原来是那个叫宁安的蠢家伙。
太静了吧。
否则为何,她的心慢慢加快的跳动声,她都能听得清楚呢。
明明以前听不了呢。
"阿旎,我回来了"
苏旎起身,走到这个微笑的青年面前,她伸出手,缓缓的环住他的身体。
只在他耳边,轻轻的道"你,走不了了"
此时,环住宁安的苏旎,她的心思。
天上星辰,地面槐树,皆知,皆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