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课

最后一课

中午刚过，客栈内的客人用罢午饭，纷纷结帐离开，几名住在客栈内的旅人，不是回到房内，就是在大厅闲咳牙，谁也不想去外头顶着艳阳。

杂役收拾着桌椅，一边与跑堂抬杠，一边与年轻客人闲聊，说起学生时期的事，一时之间，说不尽的青涩，道不完的梦想，充斥整个大厅。

这时候，一名男子在旁嘿嘿笑了笑，插嘴话道：“我问你们，至今为止，对哪堂课印象最深？”

众人扭头看去，见这男子约莫三十出头，问了一句唐突气氛的话，都有些不满，便不接他的话。跑堂与杂役对看一眼，心照不宣的猜到这人有故事要说，默默摆上新的酒碗。

此时一场午后急雨，行人纷纷躲避，有几人躲进客栈来。

钟声响起，教室里零零散散的坐着一些人，还有些姗姗来迟，咨意挑着座位的大学生，讲座前面空了好大一块座位，反而教室后头的位置显得拥挤。

底下的学生人人心知肚明，就是堂不痛不痒的课程。就像人活一世总有些废话要说，那麽即使唸到大学，仍有几堂无关专业的课要上。

军训教官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讲台上，面对着台下，对着教室前面的空荡以及后头的热闹习以为常。军训课程嘛，也就那么回事。

“今天，是最后一堂课，教官我，不想讲国防的知识。”教官用军人习惯的口语，顿点明确的一句句说著，不用麦克风，靠着丹田把声音传到教室后面：“教官只想，啊，最后送你们各位大学生一句话。”

几个学生埋头在笔记本上敲敲打打，混不在意教官说些什么，有些学生翻着专业考科的书，有些捧着平板上滑下滑，仅寥寥几人盯着台上，表情也是百无聊赖。

教官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起字来，字体端正，每一个转折都明确有劲，没多久的功夫，就在黑板上写下一个“自”字。

教官转过身，手掌一拍黑板，脸上带着笑容道：“来！一个成语，猜猜看，教官要写什么？”

黑板“匡啷”一声，台下的学生无论在做什么的，都因这声巨响抬起头，看见教官身旁，一个斗大的“自”字。

自什么呢？大学生们纷纷猜测起来。自食其力？莫非是这种老掉牙的叮嘱吗？自强不息？倒符合教官军人身份的唠刀。自以为是？也许教官想透过批评以警惕同学们。自作自受？以教官偶尔天外飞来一笔的幽默，说这话也有可能，再吩咐些“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劝世因果。

台下安静了好一会儿。

教官见没人回答，笑了笑，回头把剩下三字写完，一样是端正有劲的字体，直到教官放下粉笔，转身让到一旁，学生们才看清这四个字，叫做——自求多福。

几位同学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大家怎麽也想不到，教官写的是这四个字，难道又是教官为了更语重心长的道理，先开胃菜式的小玩笑吗？

“自求多福，是的，自求多福。”教官一字字念来，深怕同学看不清楚似的，瞧一瞧大家，问道：“怎么样？有人猜对吗？”

学生们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有些困惑的笑容，不知道教官卖什么关子。

教官清了清喉咙，道：“时代在变，我们这一代人的经验，不能完全套用在未来，很多我们的成功法则，在你们的未来，可能是死路一条。”接着，教官一拍背后的四个大字，说道：“所以，自求多福吧。”

气氛顿时诡谲起来，满座的学生们怎么也想不到，教官是认真的送这样一句话给他们，对还没有走出社会，还没有展翅高飞的大学生们来说，这句话现实的没有半点祝福，也真诚的没有丝毫诅咒。

黑板上斗大的“福”字，看起来无比荒唐。

“就这样，上课才五分钟，但我们下课吧。”教官笑了笑，续道：“你们先走，我等下课钟声，才能离开。”

暑期最后一堂课，以浓重又草率的方式结束了。三十分钟后，下课钟声才响起，教官收起点名簿，大步离开教室。

教官知道，这堂课，有一半的学生听不进去，剩下那一半里，在多年后毕业，又有一半会忘记这回事，但另外一半，会记得课堂听到时的荒唐，比对出社会后的无奈。

那时候他们会明白，自求多福，只是一句不好不坏的大实话。

一阵急雨过后，大厅渐渐显得清凉起来。

“我不记得教官的名字，但我记得最后这堂五分钟的课。”男子喝光面前的酒，酒碗朝下，示意不再喝了。

“乍听闻时的荒唐，出社会后的无奈，岁月洗礼过的感慨。”掌柜微微一笑，问道：“同一句话，如今你的感受是什么？”

男子颇具深意的苦笑两声，道：“真诚而受用。”

一时之间，故事客栈里的各人，都对那四字静静出神，咀嚼着不同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