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横渡》中,老爸和少时的我泅渡过正在涨水的大河,老爸的水性极好。
我想陪他去看海北运河污染之后,肮脏腥臭,再也没人游泳。我己是二三十年不游泳了。
偶尔在泳池游游,也乏味得很。泳池里人多,像下锅的饺子。手脚伸不开,猛子不敢扎,一不小心碰到别人,再被骂做“流氓”,划不来。
有一次,在东莞的火炼树,有一个泳池建在楼顶上,露天。晚上,我们去游泳。我仰泳,仰面躺在水面上,池水温柔地托着我;我看到了满天的星斗,仿佛自己是一个星际的旅行者:那感觉真是奇妙。
有时去秦皇岛看海,我最爱的仍是游泳。海水浮力大,游泳很轻松,手脚都不用动,人就漂在水面上。我会远远地离开浅滩,向防鲨网游去,在一潮又一潮汹涌的海浪中遥望那些岸边、浅水里的人们,像一个外星物种观察地球上人类的生活,独自品味一种孤独与苍凉。
我想,老爸如果来海泳的话,那该多好啊!
我想陪他去看海看海回来,我像个孩子一样,总会带回一些贝壳或海螺。它们太精美啦,仿佛是贝类为自己精心铸造的宫殿。只是它们没想到,自己殒命得早,空留一座宫殿在人间;如雅典卫城。这些贝类本来是拿给孩子玩的,可老爸也喜欢,翻过来翻过去,爱不释手。遇上大海螺,他还会向螺口吹一口气,然后放在耳边谛听,一个老小孩。
我想陪他去看海我想陪他去看海
那时,老爸的身体己经变差了。多年的辛苦劳作,己经透支了身体。
从母亲去世之后,他一个人独立支撑这个家,种地、做工想尽法子挣钱。上有老母,下有四个孩子,老爸就像一个纤夫,粗砺的纤绳勒进他的肩膀与脊背,没办法,得拉着一家人往前奔啊。长年的劳作,积劳成疾,到了晚年,心脑血管疾病就找上了他。
先是腿脚不方便。县医院给看过,说是滑膜炎,不能长时间走路,吃药慢慢调理就行了。俗谚云“人老,先老腿”,我们并没有往心里去,觉得这是自然规律。后来,老爸说脚面不舒服,像粘了一片豆叶;我们才意识到可能是血脉流通受阻的缘故。在姐的主持下给他输过防血栓的液。但老爸的脚步越来越慢,甚至有点蹒跚,像是一只劳累了一天暮归的老牛。
然后是反应迟钝。老爸是个爱说爱笑的人,往人群里一扎,聊得可欢了。后来,他坐在大队部旁边的人群里,不言语,在暖烘烘的阳光里,抽一喇叭旱烟,别人说什么他都静静地听着。
有时,我和老爸聊天,他很开心;只是他一开口,说的却是一两分钟前的话题。有时,我拿书给他看。他最爱看与毛主席相关的书和看手相看面相的书,那些书他还做过读书笔记呢。他曾经给我看相,说我是多灾多病的命;后来,我再让看,他却嗫嚅着说不出条理了。
我想陪他去看海姐家的条件稍好一点,有一次她提议,全家人出去旅行一次,夏天去秦皇岛,去看海。她负责出钱;我负责出车,负责陪老爸。那次,我看父亲非常高兴。本以为因为腿脚问题他会拒绝,没想到,老爸兴奋得连连点头。
原来,老爸也想到外面的世界走一走啊!
老爸是有知识的人,读过很多书,或许他也有过很多不切实际的美丽的梦想。只是他所处的时代他所在的家庭折断了他的翅膀,他只好土里刨食,只好认命,过一种平凡卑微的生活。
我想陪他去看海 夏天来了,可姐和我都忙得不可开交。姐要包村下乡维稳,我要上课忙家里家外的事情。一拖二拖,就到了秋天,看海的计划泡汤了。我给老爸道歉,说明年一定陪伙去看海。老爸宽厚地笑笑,说:“没事,没事,你们忙你们的,你们把日子过好了,我就高兴啦!看海,什么时候去不行啊……”爸的话里话外还是想去海边走一走。
可没等到夏天,一入冬,爸就病倒了。他早晨没有醒过来,等三嫂子三哥发现送到医院,他才苏醒过来。血拴拴在脑干上,语言中枢被拴住了,他只能用眼神和我们交流。
那是一种慈爱的眼巴巴的眼神,他看完姐,看大哥;看完大哥,看三哥;看完三哥,看我……我们是他留在这世上的孩子,是他的念想。他一辈子的辛酸悲苦、一辈子的期望想念都倾注在我们姐儿四个身上。
老爹的病情明明好转了,眼看就能出院了;可又忽然恶化,从口腔里鼻子里浸出乌黑的血来,而且打嗝,一打就停不下来,只得又住进了急救室。
医生也束手无策,他们猜是内脏出了问题,毛细血管破裂,唯一的办法就是输液,捱着,看看有没有转机。
父亲抗过了四个多月,终于走了。
临死,他也没在我们的陪伴下去看过海。
老爸一辈子没需要我们做过什么。老妈去世了,奶奶也去世了,剩下老爸孤身一人,他就住在老屋里,哪个儿子那都不去;他不愿意给儿女添麻烦。他自己做饭,插粥,蒸馒头,炒菜――炒一大锅菜,一顿吃上一点儿――。他还想办法帮衬我们,给两位哥哥家送菜送钱,我买楼房时,他倾其所有……
他从来没有向我们索求过什么,他就像尼釆自诩的太阳,只知付出,不图回报。而我们,也实在没有回报他什么。
那片海,一片蔚蓝,就在两个小时的车程外闪耀着。
那座坟,一派荒凉,就在老家村东北口的树林里隆起着。
古人云“子欲养而亲不在”,痛哉!
老爸,我想陪您去看海。我们一老一少,像狗一样梗梗着脖子,在海水里赛一回泳吧?
我想陪他去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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