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奇谭》

作者: 余仲泉 | 来源:发表于2018-07-14 16:11 被阅读1次

        在远古的时候,由于人们不知道大自然的自然现象,所以会想象出比如打雷就是上天发怒,发洪水是因为做不道德的事情,让所有的人们不能解释的现象通过鬼怪的能力来合理的解释。

        在中国,自古就有鬼怪小说的鼻祖《山海经》后更有《聊斋志异》的这样兼顾了故事性与社会批判性的小说,而在中国遥海相隔的日本,也有作者写出如《聊斋志异》的作品。

        小泉八云,在日本文学史上堪称最为“特殊”的存在,他身为爱尔兰人与希腊人的混血,生于希腊,长于爱尔兰,先后旅居过英国、法国、美国等,但却对东瀛的思想、文化、风俗人情抱有执着的兴趣与热爱。  小泉八云幼年时父母感情失和而离异,这种幼年时缺乏安全感的成长环境让他非常的敏感,以至于更能捕捉故事中那微妙的情感,在他的作品《怪谈·奇谭》中可见一斑。

        鸳鸯

        从前,陆奥国田村乡有位豢鹰的猎师名叫尊允。某日,他照常带鹰出门狩猎,却一无所获,空手而返。打道回府的途中,渡船过赤沼川时,见河面上有对鸳鸯,正相偎偕游。传说中,杀鸳鸯是件十分不祥的事,但这日适逢尊允腹饥难忍,便拉起弓弩,瞄准鸳鸯放了一箭。利箭正中雄鸟,而雌鸟则向对岸菰草丛荫下躲去,不见了踪影。尊允提起猎物回家,烹成桌上佳肴,一顿饱餐。

        是夜,尊允做了个凄清哀绝的梦。梦中一位貌美女子入得屋来,立在他枕畔嘤嘤哭泣,其声哀痛悲切,听得尊允只觉肝肠欲断。

        那女子厉声质问道:“究竟为何?为何你要杀害我夫君?他身有何罪,要落得这番下场?我二人本在赤沼双宿双飞,恩恩爱爱,孰料你却狠心一箭夺他性命。他究竟何处触犯与你?你知不知自己所造的罪孽?知不知自己如何残酷无情?你这一箭,同时也索了我的命,如今夫君既去,小女子断无独自苟活之理……今夜来此,便是想告知你此事罢了。”

        言毕女子放声而泣,声声凄绝。尊允闻之则心如刀绞。

        女子又垂泪唱道:“如影随形,你侬我侬兮,悠游赤沼。今已日暮兮,惘不见君。蒹葭苍苍兮,我独愁眠。孤影伶仃兮,最难将息。”

        一曲悲歌唱毕,女子又厉声道:“平日太阳落山,我便会与夫君缱绻依偎,相伴回巢。此刻,却落得形单影只,独宿独栖于茫茫菰草之中……此中悲痛,这凄楚滋味,怎一个愁字了得!

        “你哪里会知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不,你不会。但明日你若到赤沼川来,便会明了,定会明了……”

        言毕,女子潸然含泪,转身飘去。

        翌日清晨,尊允醒来,昨夜之梦在脑中挥之不去,那锥心刻骨般的痛楚,亦是历历如新。“但明日你若到赤沼川来,便会明了,定会明了……”这句话,仍在耳边盘旋回响。他决心即刻动身往赤沼川去,昨夜一切终究只是场梦,或是什么,他相信去了定能一探究竟。

        及至赤沼川,来到堤边一看,但见雌鸳鸯孤伶伶独自游于河上。而同时,对方也察觉到了尊允的存在,却并不惊惶飞逃,反向他面前笔直游近前来,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目不转睛瞪视着他。忽然,那雌鸳鸯竟当着猎师尊允的面,以尖锐的鸟喙猛啄起自己的身子,直啄得遍体鳞伤,肠穿腹裂,转瞬惨死在尊允眼前。

        ……

        自此,尊允便剃发出家,做了和尚。

        这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书中的故事包含着非常多的类型,有直接讲述鬼怪的故事,也有结合历史的故事。

        果心居士的故事

        天正年间[1],京都北部住着一位老人,人唤“果心居士”。他白髯飘飘,一副神官[2]打扮,以展示佛画、向人讲经授法为生。天气晴好之日,则必到祗园的神社中去,将一幅巨画挂在树间,上绘森罗可怖、凄厉惨绝的地狱景象,画功逼真精湛,观之如同身临其境。老人向那些前来围观赏画的人们宣说佛法,用总是随身带着的如意棒一一指点画面之中各种地狱苦刑的细节,解说因果报应之理,劝人信佛向善。听老人讲法的百姓,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老人面前用来收集功德钱的草席,都被人们丢出的铜钱堆得满满的,埋到看不见的程度。

        当时织田信长[3]统御了京都及周边的诸国。其属下有个叫做荒川的家臣,某日前往祗园的神社参拜,看到了展示中的地狱图,随后便来到信长府邸,谈起了此事。信长听完荒川所言,面露心动之色,遂下令传召果心居士即刻携画来见。

        画卷呈上,信长只看了一眼,便无法按捺内心的惊异:牛头狱卒、马头罗刹、恶煞鬼畜、身堕无间地狱忍受极刑凌虐的亡魂……纷然满纸,跃于眼前;一时间凄嚎呜咽,依稀可闻;血海滔天,仿佛要涌出画面……信长情不自禁伸手触摸,想瞧瞧纸面是否果真已被血水浸湿,然而触手之处明明是干的,指尖亦并不见血迹。信长愈加叹为观止,便问此画出自于何人手笔。果心居士答:“此乃著名画僧小栗宗湛[4]在行过百日斋戒,向清水寺观音菩萨祈得灵感之后所作。”

        从旁察言观色的荒川,看到信长面露想要占有此画的神色,便问果心居士,愿不愿将画作敬献给信长大人。谁知老人坦然自若地答道:“这画乃是我所拥有的唯一宝物,平日挂出来供百姓瞻仰,聊以赚些银钱度日。倘若今日将它呈送给殿下,老夫就失去了谋生的手段。不过,大人若果真迫切想要拥有此画,只消付我黄金百两,购下即可。如此一来,我也能拿这笔钱去做个生意买卖。否则,老夫绝不会交出此画,还望见谅。”

        信长对这番回答貌似甚为不悦,但也并未多言。荒川附在主公耳畔低语了几句,信长点点头,表示赞许。随后,便赏了果心居士几个小钱,将他打发走了。

        老人方才离开信长府邸,荒川就蹑手蹑脚尾随于他身后,欲图以阴险的手段夺取此画。机会很快来了。果心居士选了一条直通洛北[5]山间的小路,拐过一道急弯,正走到山谷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段时,荒川自后面追了上来,向老人道:“你这贪心不死的老贼,区区一幅画竟敢索价黄金百两。好,现在我就赐你三尺铁刃,抵那黄金给你!”说完拔刀,劈死老人,夺下了那幅地狱图。

        次日,荒川将画轴呈献织田信长—它仍旧卷得好好的,保持着昨日果心居士离开宅邸时的模样。信长下令即刻将画作挂起,孰料,展开卷轴一看,却与一众家臣惊得直眨眼睛—画上空空如也,什么内容都没有,白纸一张而已。荒川大惑不解,不知好好的一幅地狱图怎么竟凭空消失了踪影。无论他有意或无意,都犯下了欺君之罪,因此而被问了罪,判处监禁一段时日。

        荒川这边牢期仍将满未满时,已经听到消息说,果心居士正在北野天满神宫内向人展示和讲解那幅地狱图。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这则消息也使他找回了一线希望—这次可非要将那幅画弄到手,以弥补先前的过错。刑期一满,他便匆匆召集了手下向天满神宫奔去。然而待他赶到一看,果心居士早已人去无踪。

        数日后,又有消息报说,这次老人在清水寺展画,并当着大庭广众宣说法要。荒川再度飞速赶至,可依旧扑了个空,只见到围观百姓四散而去的场面—果心居士又一次消失了踪影。

        终于有一天,荒川在某间酒馆里与果心居士不期而遇,并当场将老人抓捕。对此,老人则报之一笑,浑不在意地哈哈乐道:“放心,老夫今日会跟你走,不过,且让我再喝几杯不迟。”

        荒川并未废话,答允了这个要求。果真,老人在身边众人的惊叹声中,旁若无人连饮了十二大碗,才满足地表示已经喝够了。荒川将老人五花大绑,押到了信长公府上。

        在中庭内,果心居士接受了诸位法官的裁问,并遭到了严厉的斥责。最后,法官对他宣判道:“经判明,尔犯善用妖术魔法诳骗民众,罪当重罚。不过,若尔能认罪伏法,将那幅画作进呈主公殿下,则可从宽发落,下不为例。否则,将以严刑处置。”

        面对这番恫吓,果心居士脸上浮起一抹神秘微笑,答曰:“诳骗世间的,岂是老夫!”随即,转身面朝荒川,厉声喝道:“你才是骗子!你为了献媚主公,奉画给殿下,便欲图将我杀害,夺走画卷。若说这世间有何事可称为罪行,这便是了!万幸在于,当日你并未得逞。否则,若果真如你所谋,将我杀死,更不知将会编出何样的谎言来遮掩自己的恶行,我又岂能遂你所愿?无论如何,那幅画已为你窃取。我此刻手中所有的,不过一幅仿作而已。你夺走画作之后又转而反悔,不舍将它献给信长大人,设计想要据为己有。于是才将一张白纸呈给大人,并嫁祸于我,诳骗大人说是我偷梁换柱,将真画掉了包欺骗于你。真画此刻在何处,老夫并不知晓,想必你才应该心中有数!”

        一番话激得荒川暴跳如雷,向立在白砂庭中的果心居士飞身扑去,若不是担任警护的武士起手阻拦,恐怕早将老人劈成了两半。然而,看到荒川这副勃然大怒的模样,审案的法官却心生疑窦,觉得他必不清白,遂将果心居士暂且押入牢中,转而对荒川开始了盘问。那荒川一向拙嘴笨舌,不善言辞,此情此景下更是激动得说不出囫囵话来。他磕磕巴巴,吞吞吐吐,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看上去更像是心怀鬼胎,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法官当即下令对其处以杖刑,痛打到他吐出实情为止。可他并未窝藏真画,想要交待,却也交待不出。最后直被竹杖痛扁得死去活来,不省人事。

        身在狱中的果心居士,听说了荒川受责的消息,不禁哈哈大笑。笑罢,转向狱卒道:“你且听好,荒川那厮心计歹毒,做下了伤天害理之事,为了惩其恶行,令他改邪归正,我才设计叫他吃了这些苦头。现在烦请你去告知法官,荒川对真相并不知晓。关于此事,我会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于是,果心居士再次被带到了法官面前,如此陈述道:“一幅真正的好画,自有其灵魂。这样的画作,必定有着它自身的意志,有时甚至会拒绝与赋予它生命的作者,以及正当拥有它的主人分开。有许多民间流传的故事都告诉我们,真正的名画,是有灵魂宿于其中的。例如:法眼狩野元信[6]所绘的屏风,因鸟雀自其中飞出,而变作了白纸;某幅挂轴中的马儿,竟然会夜夜溜出来吃草等等。至于我那幅地狱图,只要信长大人没有成为它的正当主人,那么打开之际,画中所绘之物就会自行化为乌有。反之,倘若大人能付我当初提出的百两黄金,此刻它虽是白纸一张,空空如也,但转瞬就会回复原本的模样。信与不信,总之您可姑且一试。大人不必担心,若是画作不能重现,百两黄金即刻如数奉还。”

        闻说世间还有如此稀罕之事,信长便下令交予果心居士黄金百两,并亲自莅临庭前观看结果。长卷在信长面前缓缓展开,在场之人无不连声惊叹。画作果真分毫不差,重现了旧貌,只是稍稍减退了些许颜色,且画中亡灵恶煞也都不再如先前那般活灵活现。眼光敏锐的信长察觉了此点,便向果心居士询问原因。

        居士答道:“您最初御览此画时,它尚是宝贵的无价之物。而此刻您所看到的这幅,就只值您所付出的价钱,也就是百两黄金而已,不可能再有更美妙的呈现。”

        听了这番回答,在场之人皆感到,继续为难这位老人不仅无济于事,说不定还会惹来更可怕的后果,便将果心居士即刻释放了。而那荒川,吃了一顿杖罚,为他犯下的罪错付出了十二分的偿还,因此也得予赦免。

        只是,那荒川有一胞弟名叫武一,身为武士,也在信长手下供事。家兄遭受毒打,又被投入牢狱,令他左右咽不下一口怒气,便发誓要杀死果心居士为兄报仇。居士恢复自由身后,便径直来到酒馆,要了酒菜在那里小酌。武一随后跟踪而至,将他劈倒,割下人头,又夺了老人的百两金子,跟人头一块儿拿布包了,意气洋洋地提着赶回家中去给大哥瞧。哪知到家解开包袱一看,不见什么人头,只剩一只空葫芦跟一坨粪便……兄弟二人大为错愕,后来又听说:酒馆里的无头尸体也不翼而飞,无人知晓是如何消失的,便更是茫然了。

        果心居士自此便下落不明,音讯杳然。直到大约一个月后,被人发现有个醉汉,酣卧在信长公府邸的大门外,呼声如雷,正是居士其人。由于他举动无礼犯上,立即被收押进了牢狱。饶是如此,老人仍未从醉梦中醒来,一直在牢中饱睡了十天十夜,且扯着鼻鼾,声音远远可闻。

        正值此时,信长遭遇其部下武将明智光秀[7]的反叛,而死于非命。光秀篡夺了天下后,却仅仅只维持了十二天的统治。

        光秀执政于京都时,有人为了果心居士向其进言,因此他便命人将居士自牢中放出,并传来相见。老人来到御前,光秀亲切与之交谈,并待为上宾,摆宴款待。待老人用罢餐饭后,光秀问道:“我听说您素来好饮,那请问老人家一顿能喝下多少酒呢?”

        果心居士答:“酒量多少,老夫自己也不晓得,只是饮醉为止。”

        于是,光秀便遣人拿来一只大杯,放在老人面前,并交代侍者,任居士爱喝多少,就替他斟满多少。老人一口气连饮了十大杯,还要更多。侍者却答:酒樽已空。举座见之,无不为居士的海量所叹服。

        光秀问:“老人家还没喝尽兴吗?”

        居士答:“哪里,已经知足。为了感谢您的盛情厚意,我来为在座各位献上一段表演,以助雅兴。请诸位瞧这屏风。”

        老人伸手指向殿内一扇八折屏风,上绘著名的近江八景[8],在座的客人都纷纷向屏风望去。画中乃是八景之一:琵琶湖上有位船夫,正在远景处划着一叶渔舟,舟身仅占了屏风不足一寸长的空间。果心居士向那小舟方向缓缓挥了挥手,众人就眼见它掉转了船头,竟开始向着画面的前景徐徐划来。随着距离愈来愈近,舟身也逐渐变大,顷刻间,连船夫的面貌也清晰可见起来。船越划越近,亦越变越大,几乎挨到了众宾客的眼鼻跟前。突然间,湖水仿佛要泛滥似的,自画面漫涨开来。而事实是,屋内地上也的确溢满了湖水。宾客们纷纷忙不迭挽起了衣角,水已涨至了齐膝深。正当此时,那叶小舟也从屏风中滑将出来,变成了一只真正的渔船。摇橹的咯吱声清晰可闻。屋中的湖水仍不断上涨,直到淹没了宾客们的腰部……渔舟划至果心居士身边,老人抬脚上了船,船夫便把船头打了个漩儿,在众人眼睁睁的注视下向屏风划了回去。随着渔舟悠然远去,屋内的湖水也逐渐退潮,仿佛是重被灌回了画中。待渔舟划过画面前景时,地上的水也不知不觉干透了。但那渔舟依然未停,在屏风的湖面上飘然远逝,最终化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消失在了水天之间。果心居士亦随之隐没,自那后再未有人见过他的踪影。

        这个是讲述是织田信长那时的故事,而也有讲述人与人之间无比信任的故事。

     菊花之约

        去今数百年前,某日,赤穴宗右卫门向义弟丈部左门辞行时,说道:“我初秋即返。”

    时值春日,地点为播磨国加古村。赤穴是一名出生于出云国[2]的武士,此刻想回故乡看看。

        丈部道:“出云,乃传说中八朵祥云升起之国[3],距离此处山迢路远。几日动身,几日归来,恐怕兄长是无法承诺的。不过话说回来,若能提早知道你的归期,我也十分高兴。这样一来,就可早早摆好接风的宴席,立在门前,迎候你的归来了。”

        “义弟不必担心,我早已惯于旅途。要多少日子可走到哪里,全都提前心里有数。至于几月几日回到此地,可以分毫不差跟你立下保证。重阳佳节那天我一定赶回,你看可好?”

        “就是九月初九嘛。”丈部答,“彼时菊花盛开,你我可赏菊同游,该是怎样的乐事啊!那么,九月初九之日,你可要如约归来啊!”

        “九月初九,我必归来。”赤穴微笑答道。说完,便离了加古村,脚步匆急,登程而去。

        自古日本有谚语说: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来而复往,年岁亦为旅人[4]—时光如梭,匆匆而逝,转眼已至菊花怒放的秋季。九月初九一早,丈部便一番打点,沽酒设馐,装点厅堂,又在玄关的陶壶里插满黄白两色的菊花,做好了迎接义兄的准备。老母看儿子丈部殷勤忙碌,便劝道:“儿啊,我听说那出云国与本村远隔百里,山高路险,赤穴今日能不能回来,可还难说。你等他到家之后,再做这些准备也不迟啊。”

        “不不,母亲大人,”丈部答道,“赤穴身为武士,一向守信重诺。他既然说好今日回来,便绝不会失约。若等他到家之后才慌慌忙忙着手准备,义兄定会认为我不信任他的君子之诺。岂不惭愧?”

        是日,晴空朗朗,天清气爽,有一望千里之感。早间,就有几位旅人打村头走过,且全是武士。每有武士走来,丈部都会错以为是赤穴归来,可惜直到寺院敲响正午的钟声,义兄的身影仍未出现。午时过后,丈部依然目不转睛,不停张望,却始终等不来赤穴。渐渐日头西斜,更加连个人声人影都没有。但丈部仍旧立在家门外,紧盯来路。

        终于,老母出来劝道:“儿啊,俗语说得好:‘人心之易变,如同秋日变天’,但菊花之美,即使明日也不会减色。快进屋歇息罢,明早再来等他。”

        “请母亲先去睡罢。”丈部答,“我相信赤穴兄会如约归来的。”

        老母劝他不动,只得先回屋睡了。丈部仍在门外徘徊。

        是夜,月色澄明,同如白昼。漫天繁星熠熠洒落清辉,星汉灿烂,宛如白练。村庄归于寂静,唯远处传来小河潺潺的水声,和农家几声狗吠,打破四下的沉寂。丈部依旧坚持守立。最后,眼看一弯月牙隐入附近的山棱背后,才终于死了心。正打算进屋去时,却见远处有个高高个子的男人,脚步轻快迅疾向这边走来,仔细一望,正是义兄赤穴。

        “啊!”丈部急忙奔上前迎接,雀跃道:“小弟从早至晚,一直恭候。兄台果真守信,到底如期归来了!快请进屋,接风的酒菜早已备下!”

        丈部将赤穴引至客室,奉入上座,挑亮昏暗的灯烛,接着说道:“家母等到天黑,身子倦乏,此刻已经歇息。我这便去叫醒她。”

        赤穴闻言,摇头阻止。

        丈部道:“好,就听兄台的意思。”说罢,便为旅途劳顿的兄长端出了温热的酒饭,劝他举筷。可赤穴却不去碰眼前的酒肴,只呆呆坐着,许久并不答话,过了好一阵,才长叹一声,仿佛怕惊醒丈部的老母,悄声低语道:“其实,我今日之所以迟归,有些缘由不得不向贤弟交待。当日我回到出云国富田城,四下一看,却发现国中百姓都已趋附于夺城篡位者尼子经久[5]的势力之下,无人再记得前主公盐治氏的恩德。我的堂弟赤穴丹治也投效在经久门下,作为家臣居于城内。我因有事登门拜访,他便对我晓以利害,并极力引荐我去拜见经久。为考察当今城主的为人究竟如何,我权且听堂弟劝说,前往一会。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经久其人,接触之后,发觉他虽有万夫莫敌之勇,又精于驭兵之道,但老谋深算的同时,亦残忍多疑,因此手下兵将并未心服。于是我便向其坦陈,自己无意在其手下奉职。谁知,一待我退下,此人便命丹治将我关押起来,囚在了宅内。我虽抗争说与义弟有约,九月初九必须赶回播磨国,但经久依旧未予应准。我也曾想趁夜逃出城去,但四周时刻有兵卒看守,一直找不到脱身之计,直至今日……”

        “直至今日!?”丈部大惑不解,讶然道,“富田城距此处可有百里之遥呢!”

        “没错。”赤穴答,“但我心想,自己今日若不能应约而返,贤弟该会如何看我?左思右想,脑中浮起昔日的一句谚语:‘人不能日行千里,而魂可至。’幸而太刀仍在身边,未被收走,这才得以践约,回到了贤弟面前……请代我向令堂问候,望她老人家保重贵体。贤弟也要多多尽孝,善加奉养才是。”言毕,便起身消失了踪影。

        丈部这才知晓,原来义兄为践菊花之约,竟不惜拔刀切腹,化为了阴魂前来相见。

        翌日拂晓,丈部便动身往出云国富田城而去。行至松江时,再次听人提起赤穴宗右卫门在赤穴丹治家中切腹自尽的消息,遂找上丹治宅邸,当面痛斥他的不义之举,而后在一屋族人家臣面前,一刀劈斩了丹治,并趁众人四散惊逃之际,安然无恙地脱身离去。城主尼子经久听闻此事后,下达戒令,不准部下追踪丈部。因为,即便是残忍无良的经久,也感动于两兄弟之间笃守信义的举动,并对丈部左门的情谊与勇气深为钦佩。

        《怪谈·奇谭》被誉为日本灵异文学的鼻祖,也是当时日本社会环境的浮世绘与众生态,对于后续日本怪谈文化的发展也是起着巨大的影响,值得一读。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怪谈·奇谭》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iwqau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