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罪立功

世上本无罪，走着走着就有了。

吴富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本本分分活了55岁竟然成了有罪之人，这位平时听到警笛声都会尿裤子的老农民开始慌乱起来。

这话是准儿媳妇史香香说的，史香香是大学生，又是县城重点中学的体育老师，这话肯定没错。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吴富贵像一个犯了错的学生，站在那里等家长来领人，可想到自己娘坟头一米高的草，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开始承认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

吴富贵有三个孩子，大儿子二儿子和三姑娘，这是村里的标配。他和村里其他村民一样，种地，养牛，卖奶，换钱。不一样的是别人拿钱修了房子，他供三个孩子上学。于是他没有新房子，也没有钱。家里的书倒是不少，村里哪家生小孩了准去他家要几本书打整屎尿。

大儿子吴文警校毕业被安排在县城派出所工作，这是村里近年来第二大新闻，第一大新闻是村里吴德昆的闺女吴艳艳嫁给县财政局儿子。这个新闻已被村里人说的清汤寡水了，开始节外生枝，说局长儿子是个傻子。生活需要注入新的东西，农村也一样，大家不再谈论傻子的事情了，这让吴德昆松了一口气。

吴艳艳和吴文是小学同学，吴文第一次开警车回村里先进的就是吴艳艳家，吴艳艳挺个大肚子在门口迎接了他。这是来自村记者胡八婶的独家报道，村里人像打了鸡血一样，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重复着这件事，到了第二天，故事就成了吴艳艳的大肚子和吴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次看到警车吴富贵没有尿裤子，还让吴文开车带他在村里转了几圈，车窗一定要开着，见了村民就打招呼，一副领导人视察的派头，憋在他心里多年的气一下子就通畅了。

吴文儿时的小伙伴大都子承父业，现在孩子都好几个满地跑了，吴艳艳也嫁人了，他成了村里唯一的大龄单身青年。不过现在吴富贵不发愁了，儿子是人民警察，他眼前每天都会浮现吴文拜堂成亲的景象。吴文从小就懂事，他知道父亲的心思。这么多年他就是照着父亲的意愿走过来的，不像弟弟吴武不仅学了艺术还留起了长发。

在单位里史所长对吴文格外的好，还带他去家里吃饭，一进所长家院子，他看到院子中央有两团黑乎乎的东西在蠕动，他听说所长家养了藏獒。这时其中一个黑团站了起来，爸，回来啦。原来是所长家姑娘穿着貂绒在喂藏獒，这一喊吓了吴文一跳。

这不是史香香吗，吴文心里一惊，这位站起来的藏獒是他的高中同班同学。高中时的情景马上浮现在眼前，那天学校举行地震演戏，全班同学往外跑，突然停了下来，原来史香香和班里的瘦猴同时出门，两个人被夹在门框里死活出不来。从此史香香就成了他们同学间打赌的恶惩，想到这里吴文一下子笑了出来。史香香喊到，这不是吴文吗？我爸说了，你今天来我家吃饭，我家保姆做的油焖大肘子香死了。

史局长和史夫人热情招呼着吴文，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安，好在有老同学在，也不觉得那么尴尬。饭间史局长接了个电话就带着夫人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史香香和吴文两人。毕竟是老同学，他俩聊了很多过往，聊着聊着就聊到财政局长儿子，和他们高中是一届，为情所困跳楼摔成个瘫痪的傻子。原来村里人说的是真的，吴文一下子没了胃口，那吴艳艳肚子里的娃，他不敢再往下想。

老天睁开了一只眼，让吴家出了一个有出息的娃，老天也闭上了一只眼，吴文妈喂牛时让牛给撞了，多亏史局长安排的及时才捡回来一条命。吴妈一直少言寡语，任劳任怨一辈子，她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病床上握着吴文的手说，文文，妈临走前想看看儿媳妇。吴文咬着嘴唇没有哭出来，他恨自己没本事。

吴妈说这话的时候史所长也在旁边，史所长开口说话了，我一直把吴文当自己的儿子，我家香香和他是同学又同岁，我也找人看了八字，他俩很合。本来想着他俩再处处，看来择日不如撞日，你二老没啥意见的话，咱今天就把这门亲事定了。

吴富贵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儿子能娶到所长家姑娘，吴妈躺在病床上眼泪直流，吴文脑子一下子就懵了，他看着母亲，看着父亲，看着所长，他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新媳妇要登门，吴富贵一大早就忙活起来，躺在床上养病的吴妈干着急。这时大门口进来一个人，大包小包，吴富贵定睛一看，是姑娘吴彩虹回来了，彩虹在上高中，人长得漂亮，学习也好，难道这是回来看嫂子了，吴富贵没多想，正好姑娘回来帮忙做饭。

饭在十一点前就做好了，摆了满满一桌，还特意做了香香爱吃的油焖肘子，新媳妇第一次登门可不敢含糊。这时吴文打来电话说中午不回去了，香香说了晚上再过去。一家三口只好把菜再端下去放好，煮了点面条吃。

到了晚上十点左右吴文才带着香香回来，菜不知热了多少回。香香进屋，彩虹赶紧让嫂子上炕，香香靠着炕边站立，低矮的房屋里空间显得更小了。香香说话了，我没坐过炕我就不上去了，我们是吃过饭回来的。今天来我是想谈谈彩礼的事，房子我爸买好了，车子也买好了，但是基本礼节不能少，按我们县的行情，18万8得有吧。香香一口气说完。

整个屋子安静的都可以听到院子里老黄牛倒嚼的声音。吴文走出屋子，躲在墙角抽起了父亲的老旱烟，这是他第一次抽烟呛得直咳嗽。屋里，吴富贵说话了，18万8有，院里的几头牛一卖，我再借点，能支付一部分。香香你再吃点，咱们边吃边聊。

香香开始哭泣，我从小不愁吃不愁穿，下嫁到你家就委屈，你没本事养这么多孩子干嘛？你看看我妈跟上我爸吃香的喝辣的，你看看你家的。别人结婚有车有房，我得倒贴，你看看哪个父亲不给自己孩子攒钱娶媳妇，你家还有老二，想想我就来气，看你们住的这房子连我家的狗窝都不如。你就是个罪人，上辈子造下的罪，这辈子还罪。

炕上的咳嗽声越来越大，彩虹喊了一声妈，嚎了起来。吴妈走了，临走前她见到了儿媳妇。彩虹是辍学回家照顾妈的，可惜妈临走前都不知道。

吴富贵一下子成了有罪之人，可儿子吴文是警察。

丧事草草而办，日子还得过，既然有罪就戴罪立功。按照风俗，丧事百天后才可以举办红事，这一百天吴富贵又可以向18万8靠近一点。

听说县城有个大户人家要招藏獒饲养员，一大早他就扛着行李出发了。路上收到二儿子吴武的短信：爸，我过年就不回去了，在女朋友家过，他们家让我倒插门，我想您不会有意见吧。

吴府仁村家家户户忙着过年。近年来第三大新闻即将发生，吴文带着吴艳艳坐上了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