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外

文/秦叶烜

一

气氛很压抑，空气仿佛凝结在了这一刻。

八月，教室里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补课时间，已经进入高三备考状态，可是大家都处于热得神志不清的状态。

那个男生，为什么用凶狠的眼神看着我?

他的眼神里透着的是不甘心，不甘心之中又有着那样深的怨恨，为什么这样盯着我看?

我回过头想要认真听课，决定放弃我对他28分钟的凝视，凝视有什么用，他还是那样看着我。

“别！”

他冲我大喊，他竟然冲我大喊！

我半张的嘴和穿着短袖的胳膊或许真的是完美搭配，但我同桌的杯子遭了秧，清新透明的玻璃杯，是同桌男友送给她的，但此刻，它优雅划出一道弧线，碎在了地上，我眼里这时间慢放了。

玻璃破裂了，我想，就如我同桌破碎的心一样吧，大概。

粘稠的果汁流了一地，是的，我同桌最爱喝这种新出的果汁，这果汁名字很特殊，据她说叫“夸克之海”，她一直买最大瓶的，然后灌进玻璃杯了慢慢喝。其实我一直想要吐槽的是它的名字，身为文科生的我才不喝这种没有风骨的饮料呢。

“时间！”她冲我尖叫。

一阵寂寞。

教室里忙着记笔记的孩子们都转过头来看我们这里的惨状，好奇的，怪笑的，根本睡得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的同学们，都在看向我，看我这个漩涡中心会怎样做。

我没有说话，一身冷汗地看向讲台上的老裴，我们的历史老师，正在给我们梳理知识脉络的他明显是被吓着了。他扶了扶其实早已松动的眼镜腿，把粉笔放在桌子上，然后，那个标志性的动作出现了，他提了提自己松垮的裤腰带。哦，不忍直视，那标志性的条纹polo衫配上优雅的西裤，脚下踩着的居然是一双运动鞋。

我的脸大概簇成了一团包子，但我不是很敢把手放上来抹平我眼睛受到的伤害。

“时间！你给我！！出去！！！”他拿起板擦狠狠一拍。我早在他提裤子时就有心理准备，只是苦了第一排的女同学，阳光照射下，那些成堆的粉笔灰仿佛再说着“你来抓我啊”，女生们大概无法忍受这些粉笔灰，校服是藏蓝色的，粉笔灰们飘飘扬扬，但没有人敢去拍打校服。

我突然不想动了，那些粉笔灰到底犯了什么错?第一排的女生们又有什么错? ?我突然好伤心，包子似的脸抬向老裴。

大概是被老裴单手揪出去的吧，我站在班级门口，从单向玻璃望着班里。

这门的设计真鸡肋，明明是方便班主任偷窥才弄了个单向玻璃，没想到还方便我了。

那果汁也挺可怜的，它流地越来越长，一个女生的小白鞋都要被污染了。唉，吾命也如此罢了。我又呜呼哀哉地在心里感叹了一番。

这时的我低着头，觉得脚下的影子不对劲。八月下午三点三十四分，太阳高度角怎么可能照射出我这样完美的斜影，这简直是侮辱了我文科生的尊严。

我不经意抬头，教室的门牌这是抽什么风了，我可是高三九班的啊，高三E班是什么鬼?

我揉了揉眼睛，又抠了抠眼角，高三E班，真的是高三E班。

一阵冷汗袭来，仿佛凉水洗脑，透彻心扉，走廊空旷，竟然没有其他班级上课的声音。我瑟瑟发抖地看向教室，里面是另一个我，正扭着头要去看一个人，而向那个“我”所看的地方看去，什么都没有。而那个“我”也很快扭过头来。杯子没有倒，同桌没有尖叫。

什么都没有，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我急忙又看向老裴的板书，没错，是几分钟前的内容，但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在哪里？里面的那个人是谁呢?是我吗?

科幻小说，悬疑小说终于也要演在我身上了?我终于……也要当一发主角了?

这时我来敲门会怎样，或者直接推门进就好了吧?会发生什么呢?

我的手刚刚一触到门，突然，就好像春梦正爽一个闹铃炸醒我一般，我发现自己，仍然站在位置上。果汁还没流到小白鞋那里，而老裴刚刚把粉笔放在桌子上。

我靠！我靠靠靠！

这么神奇吗?

“老师，我错了。”我主动向老裴鞠躬道歉，主动拉开门把自己丢了出去啊不是自己走了出去。

应该不会……是错的了吧?

我害怕地闭上了眼睛，抬着头，又慢慢睁开——

呼，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我看到了。

高三九班，啊仿佛和你分开了一个世纪！

这一刻，我是多么地喜欢你啊，高三九班……的门牌。

“时间?”

我扭动的身躯立刻站直了，说实在的，见老师就秒怂是我的一大优点。

“你扭什么啊?”班主任苦笑不得地看着我。“毕业了有这么开心吗?”

嗯……稍等……等等等等……我的大脑一下子不能处理这么庞大的信息了……毕业了?什么鬼?我才刚上高三啊！

“时间啊”，班主任走上前，右手搭上我的肩，“你成绩挺稳定的，高考发挥好了一定没问题……”

我斜眼看着那只手，我看到了，我看到那只手在流血，血滴答滴答的从指尖流向我的校服，从我的校服滴回了她的胸膛。

“不！”

“不！！”

小白鞋走了过来，她的头上是血，她的脸血肉模糊。

“时间之外，夸克之海。”她说。

“时间之外，夸克之海。”我跟着一起。

一瓶“夸克之海”果汁咕噜咕噜地滚到我脚下。

我本该捡起来，或许，我本该捡起来。

但我没有。

“时间之外，夸克之海。”我说。

教室在五楼，历届高三教室都在五楼，据说五楼风水不错。

真好，我冲向窗台，曾经照射出我完美斜影的阳台。

就像在飞一样哎，我咯咯咯地大笑，时间变慢了。我突然记起自己写过一首诗。哎呀，名字不记得了，就记得一句，“哒啦哒啦，像一朵血莲花盛开地唰啦唰啦。”，朋友说太娘炮，语文老师说模仿徐志摩失败，真好，时间之外的我，这个死法也不错。

二

“据悉，8月6日，本市第一中学高中部发生一起严重的意外事故，让我们来看看本台记者蔺稻荷为大家带来的现场报道。”

“嗯，好的。现在我位于本市第一中学的学校门口，那么我们的救护车已经将受伤女生送往附近的医院进行抢救。由于涉事人员未成年，所以我们对涉事男生的采访将在后续的报道中进行。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来问问目击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位老师全然不顾手上的鲜血，她颤抖的声音道出了事件的始末。

“夏天，孩子们都觉得比较热，很多人都会带饮料。小华(化名)喜欢喝一种叫做‘夸克之海‘的饮料，她喜欢灌在玻璃杯里喝。刚刚那一节是我的课，她把杯子放在了桌角上。她的同桌啊，平日里就很调皮捣蛋，一打下课铃，他就冲向门外，可是没想到小华(化名)的玻璃杯正好被他撞到在地上。这个时候……”老师的声音和声音都颤抖着，她深呼吸一口，“这时候正好小陈(化名)要跑来问我题目，坏就坏在这了，你说那玻璃杯为什么不碎呢?为什么呢……?小陈(化名)一脚踩在了玻璃杯上……头就……头就……”老师用沾满鲜血的手捂脸痛哭着。

镜头转换。

“据悉，这场严重的校园安全事故，罪魁祸首竟然是一只玻璃杯，这不禁让我们唏嘘。校园安全究竟如何保障，玻璃杯害人究竟是谁之过?后续报道请继续关注，本台记者蔺稻荷。”

三

心理医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段视频他已经看了无数遍了，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治疗那个“罪魁祸首”，名叫时间的男孩，可如今再看已经没有了意义。

事件发生后，引起了很高的关注，这样一起看起来甚至有些搞笑的事件，夺走的却不仅仅是一个女孩花季的生命，涉事的男生，也以失去生命为代价给事件画上了句号。

心理医生一开始接治时间的时候，他就预感到已经晚了。眼前的时间目光呆滞，行为异常，还时不时地嘟囔着一些没人听得懂的话，他的精神状态极度危险，自杀倾向也很严重。

“时间间……之间……”他不停捶打自己的头部。

靠镇定剂苦苦支撑的病人不在少数，但他还这么年轻。

“时诚先生，您孩子的病其实有个风险很大的治疗方法……”

“能治愈吗?！”

“如果成功，再加上后期调养，是有很大可能的，但如果失败……就要搭上性命了……实际上不论在国内还是国外，这个方法都……如果你们一定要用，希望可以签这份免责协议。”

第二天，时间的父母就将签好的协议交到了医生手上。

其实这个方法，一点也不稀奇，就是催眠术。幸运的是，这位心理医生很擅长。

引导时间进入记忆空间内部，人物替换，时间调后。

在他看来，没有任何问题，如果催眠成功，那么那场事件从记忆中彻底消除都是做得到的。

四

那个男生，为什么用凶狠的眼神看着我?

“别死，求你别死，求你别去想什么该死的那句话。”

再撑12分钟，求你了，不要回头。

“别！”

现实中的医生满头大汗，他不断吞咽着口水，进入深度催眠对他自己来说也是巨大的痛苦。但计划失败了。

他无法中断催眠，梦境一层层越来越深入，时间的恐惧也越来越深入，他大汗淋漓，心却是冰凉的。

时间会死。

时间会死。

时间会死。

“什么都没有。”

心理医生已经被拒之门外，而一层层深入的恐惧最终让时间紧紧绷着的那根弦断裂了。

“时间，死了。”

梦境中的他选择了当那朵盛开的莲花。

“在时间之外这样死掉，是我最好的归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