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儿断了腿,一村子担心。可村里最担心的人依旧是李根儿。
李根儿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看着李根儿受伤,很多人望着石山,觉得人就像一只只蚂蚁一样,要想搬动这么大的山,简直是大白天做梦。有人更害怕像李根儿一样磕磕碰碰,还有人甚至这样盘算:受苦受累咱农村人不怕,要是把命搭进去就划不过账来了。
一支队伍没有了旗帜,大概就像修路队一样,迟早会散摊儿。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人甚至埋怨李根儿修路时没有给土神爷爷烧支香。李根儿不信这些。可杨梅花准确地预知自己腿要断,这又怎么解释?躺在炕上,李根儿左思右想,怎么也睡不着。人忙了,累了,一挨枕头就能睡死。可正叫你天天躺在炕上,却又睡不着。李根儿就是这毛病,他几乎天天做梦,不是梦见修路队散伙了,就是梦见哪个后生像他一样被压断了胳膊,要不就是自己被一堆石头包围住毫无出路。这样的睡觉在李根儿看来,简直是折磨。
李根儿不在工地,月生就成了修路队的大掌柜。为了让李根儿安心,他每天都到李根儿家里,一是汇报当天的进度,存在的问题,商量解决的办法。二是让李根儿好好养病。修路看似简单,但是20来人如何分派,有人请假如何顶替,每天的饭菜怎样安排,炮眼怎么钻才最省力……一大堆问题摆在眼跟前需。月生以前也偶尔顶替一下李根儿,但是当所有的事务都让他管时,他才明白李根儿是多么的不容易。就他管这十来天,月生天天起鸡叫睡半夜,熬煎得头发一大把一大把掉脱。
工地上的具体事务有具体解决办法,让李根儿最担心的是流言蜚语,说工地没有敬神敬鬼,修路冲撞了神鬼。自己躺在炕上,村里说这说那的,再加上工程进度又明显慢了下来。要是按这样的速度,今年连去年的任务都赶不上了。人最焦急的时候,大概就是身心不一之时,虽然李根儿大大脑飞速运转着,想着多种多样的方法,把大家伙的心再次聚拢到一起,可这条怂腿就是不争气,要走一趟工地都不行。好不容易躺了十来天,终于可以出院子晒晒太阳了。李根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工地。
月生拉着马车,车上坐着李根儿。李根儿的右腿依旧装着夹板,看上去像根棍子一样僵硬,只能直上直下。他坐在架子车里,手扶着车帮子,觉得天上的太阳好稀罕好稀罕,就像几辈子没见过似的。村里的大娘大伯见了他笑呵呵打着招呼。太阳一晒,李根儿仿佛又找回了往日的精气神,虽然腿不能动,可浑身是劲儿,不由得把指关节捏得格吧格吧响。月生听见,微微一笑:你小子快点好吧,好了我把大掌柜这顶愁帽儿圆圆缝缝还给你。
到了工地,后生们看见李根儿来了,都围过来问长问短。月生则一边准备工具,一边分配任务。李根儿来这里还有一个目的没有明说,那就是想看看月生的能耐。看见月生把活儿安排得清汤沥水分分明明的,有些安排甚至比他安排得还妥当,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你们晓得为甚我的腿好好被碰了?”李根儿故意压低嗓子说。大家一见,都把耳朵伸得老长,想听听李根儿的下文。李根儿咳嗽了一声,清理清理嗓子眼,说:
“昨天晚上,我梦见土神爷爷了。他埋怨俄动他的地儿没有给他打知。我就喊冤枉。土神爷爷说你冤枉甚哩。你把我的地儿挖得稀巴烂,我还冤枉呢。我说,爷爷呀,这么一座高山,你出路也不方便。要是我们把路修好了,是不是有很多南来北往的神仙路过?他们一看,回去给老天爷一说,老天爷一高兴说不定还给你升官了呢。你不感谢俄们还倒打一耙。土神爷爷捋一捋他的花白长胡子,哈呀,你们不晓得,他的胡子那么长,都快到腰了。他用手指头梳了几下长胡子,说有道理。好不容易见到神仙,俄正要多说几句。只听见门外的老公鸡咕咕鸣地叫了一声,大概天明了,他不敢啦话了,呼楚一下就不见了。”
听他这么一说,后生们一脸说不出的表情,有点惊讶,有点羡慕,有点妒忌。不过他们觉得有土地爷爷护着,终究是好事。过一阵子,村里就传说,修路队有土地爷爷护法,那些小鬼都不敢来捣乱。还有人说,要不是土地爷爷给杨梅花托梦去救李根儿,李根儿指不定连命都保不住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杏花先是听见李根儿碰了,吃了一惊,后来听说他没事,就放下心来,再后来听说杨梅花救了他,再后来听说土地爷爷保护着修路队。这么多的信息量,她一时消化不了。她想去找李根儿问个明白,又放不下心结。农村女人心直,认死理。她一直认为是李根儿当时不要她了,还把她让给了三娃,所以心里有点记恨,平时有事没事见了李根儿的面就常在言语上骚打他几句。见李根儿伤了,她站在门圪崂里掉了几点眼泪,想去探看又怕别人闲话,只好等过一阵子,约上村里的其他人一起去看。好按住众人的嘴。
提溜着一桶玉米粒拌麦麸的猪食,倒进荆笆门里的石槽,大黑猪边吃边哼哼唧唧表示感谢。杏花望着石槽出神,她思谋着:和谁一搭里去看李根儿呢?下午的阳光照着,杏花和猪圈、石槽、大黑猪一起,剪成了一幅窗花花儿。突然这样窗花花活了——杏花的杏眼一挑,手里的喂猪勺子在圧门石上使劲儿一敲:怎把她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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