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在工地上，人多眼杂，月生只能和李根儿说悄悄话，但收工以后，尤其是喝两口小酒的时候。就可以一五一十地掰扯。
月生家，暖炕，小石桌。一碟切成块的酸白菜，一大盘酸辣土豆丝，一小碟花生米，一瓶玉米酒。
“哎呀”，李根儿好像被吓了一跳。看月生一脸问号，李根儿大声说“你们家怎么舍得上这么一大盘花生！？”
“咳咳”，月生看见花生碟子里放着不到二十粒红衣花生，脸一红，咳嗽了一声，一迭声劝李根儿喝酒。
“栓子，你看人家李根儿。胆子大，心又细。谁像你，能吃能吃没脑子。真是，头大脖子细，越看越着气。”扁嘴婆姨数落起汉子就没个完。
“李根儿好，那你怎么不跟他过去。就你那怂样，就我还当个宝儿，你还不满足。咱俩是‘西葫芦配南瓜——绝配’”汉子笑嘻嘻地调侃。
“哎哟，这死婆姨，快点放手，我的耳朵，哎哟哟……”狗急了还跳墙呢。栓子的耳朵都拧成麻花了，可婆姨还不肯松手。于是栓子一急就喊：“你放不放？再不放我可抖你的底儿去。还不是你赶集时胡咧咧，才让公社李干事寻李根儿的麻达呢！”
“我的憨憨，嫑瞎说，叫人听见可了不得。”这一招果然灵，扁嘴婆姨连忙停手，还好心地揉了揉汉子的耳朵。每个人都有软肋。扁嘴婆姨的软处不仅仅是那两个麻袋一样的大奶，还有一张破嘴。有一次，村里的绣花见她嘴不停就笑骂“你不说话能死啊？”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不说话还不如死了好。”逗得大家嘻嘻呵呵笑了好几天。
听完月生的话，李根儿心想得吓唬吓唬扁嘴婆姨，要不然以跟前有个大嘴巴子，指不定哪天就会弄出乱子。到时候搅得路都不让修，那就麻烦了。
“栓子，今晚到你家打扑克耍百分。你给咱烧点水泡点茶。”
一听李根儿到他家，栓子高兴得屁颠屁颠的。在他看来，村长上门那是天大的面子。
栓子家只有两孔窑洞，家里一股馊猪食味儿。可李根儿这些农村人不会嫌拨，他们习惯于和土疙瘩牛羊猪打交道，对于卫生倒不怎么在意。
炕上铺着几条黑色的羊毛毡，四个人围坐在一起，一人一下揭扑克牌，要是手里牌好，出牌都有气势。这轮李根儿牌好，他每出一下拍都狠狠帅一下。
“前几天公社李干事找你做甚哩？红桃二，谁要？”月生下巴一左一右贴了一张纸条，说明他已经输了两把了。
“你不知道，那天差那么一牛牛儿把我逮进去啦。甩牌了，呵呵，月生你又输了。快，贴纸条。”李根儿漫不经心地回答。
“也不知道谁的嘴巴那么长？要是把你告进去，看谁领着咱修路吔？李根儿，牌落地就不能悔。”看李根儿要拿回打出来的牌，月生一把按住，乘势出牌，一路领先，赢了一把。
扁嘴婆姨给李根儿他们泡上泾渭茯茶，添水时恰好听见两人对话，她的脸一下红了，连忙起身上厕所去了。她走了，留下栓子一个人硬扛李根儿和月生的双重攻击。只见栓子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红是因为羞愧，白是气的。
一旦心理防线失守，打牌自然连连输。看扁嘴婆姨和栓子的神色，李根儿确定了目标，就等扁嘴婆姨回来，再敲打几下她这颗硬核桃。
“来，你们干打牌没意思，喝点酒。这是俄家放了八年的两瓶西凤酒，本来留着过年让栓子喝，今儿正好你们兄弟几个攒到一起了，六把它咥了吧……”
看着扁嘴婆姨拿出酒来，李根儿和月生对视一下，一脸惊讶。月生大不咧咧地说：“黑天夜地的，怎就出太阳了！”
见有酒谁还打扑克，李根儿一迭声儿催促把牌撤了，听说是放了八年的西风，李根儿不由得抿了抿嘴唇。
酒摆好了。酸菜，花生，再加一盘韭菜炒鸡蛋。李根儿准备动手。他刚拿起酒盅，就被扁嘴婆姨压下去了。
见从不喝酒的婆姨端起了酒盅，栓子示意她放下。
“我敬李根儿和大家三下！”高仰头，伴随着嘴里吱儿一声，扁嘴婆姨喝下第一杯酒。这阵势，一看就是喝酒的老手。扁嘴婆姨平时不喝，那是家里穷，舍不得。再加上栓子爱喝酒，她得硬忍着嘴里的馋虫，把酒让给他喝。
连喝三个，李根儿几个男人慌忙自斟自饮，也干了三个。
“平时栓子不会说话，李根儿你们多照应。我是个大嘴巴子，要是哪里说错话李根儿你们多担待。从今往后，我就是你李根儿的干妹子。只要你不嫌俄丑。”
听着扁嘴婆姨最后那句，月生想笑，可笑容未到嘴边就被自己自动回收了。李根儿端起酒盅：
“梅花妹子，咱兄妹俩喝一个。甚都嫑说了，都在酒里啦。”
听李根儿叫她名字，扁嘴婆姨顿了顿，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不由得一热。村里人平时都喊他扁嘴婆姨，虽是玩笑话，其实也是一种言语轻看。刚开始，她还很生气，可时间长了就习惯了。甚至有一次，邻家老王的孙子刚会说话就喊她“半嘴儿”，让她又气又好笑。
人都希望被尊重，即使像她这样长相一般的大嘴巴子。看着李根儿，杨梅花再次高高举起酒盅……
那天，两个人醉了，一个人是李根儿，另一个是杨梅花。两人醉了，没哭没闹，就是一个劲儿地笑。李根儿喝得走路扭麻花。杨梅花喝得最后连酒和水都分不清，只要你倒上它就端起喝了，哪怕是凉水。让月生和栓子安慰的是，好在这俩醉汉都没有吐，要不就白瞎了这么好的酒了。
也怪，从那天起，喝酒的几个人见了杨梅花再也不叫扁嘴婆姨，而是称她梅花，李根儿还在她名字后面多加了一个“儿”，让杨梅花觉得自己走路都能抬起头了。
人都有优点，有时候被尊重才能激发出这些潜质。让李根儿想不到的是，就是这个差点坏事的杨梅花竟然在关键时候救了他。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