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员帕提曼

学员怀孕了怎么办？还能坚持学习吗？

新疆库尔勒市培训中心的老师给她以无限的关爱，设身处地地出主意、想办法，为她设计了一个两全之策，既能不违背学校规定，还要完成学业。老师的办法是什么？

（1）

学员帕提曼，一个瘦挑的、美丽的大眼睛教师。

2008年，我在给小学高段的维吾尔族教师上课时，发现一向学习很努力、积极的帕提曼学员趴在桌子上。神态忧郁、精神疲惫，好像是病了。考虑到在座的每一位都是教师，都很顾惜自己的名誉，在意其他学员对自己的评价，我没有点帕提曼的名，也没有刻意去叫她回答问题，只是更留心她的细微变化。但是，第二天她依旧趴在桌子上，眼睛红红的。我不禁有一些担心，下课后，忍不住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一切正常，就关切地问她：“帕提曼，不舒服，是吗？”她赶紧坐直身体，摇摇头。我纳闷地看到她的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就请她来到我的办公室，让她坐下后关切地询问：“帕提曼，老师看你精神不佳，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吗？”她刻意躲闪着我的眼神，我的话音刚落，她就赶紧更拼命地摇头：“没有，没有，老师！”很明显她在撒谎，我心中虽有不悦，但是可以理解，毕竟是成人，有些秘密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说的，我轻轻地笑了笑：“那好吧，老师没有探听你隐私的意思，只是担心你，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请告诉我。还有，我们不仅仅是师生关系，还可以是好朋友！对吗？另外，任何事情都会过去，相信我。”她感激地看我一眼，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小声地说：“谢谢你，老师，我走了……”

第三天，她还是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我关切地把目光投向她，但是没有点她的名字。下课时，我刻意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和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第四天，她努力地直起身子听我的课，但是眼神迷离、神思恍惚，不一会儿，她就心事重重地再次趴在了桌子上。下课后，我再次走到她身边，再次轻轻地拍了拍她，在她抬起头的那一刻，目光温和而坚定地对她灿然一笑：“帕提曼，有事随时可以来找我啊！”

第五天，一进教室，我就见她用手支撑着脸蛋，犹豫地看着我，我继续讲我的课，整堂课，她都没有举手回答问题，眼神定定地看着我。下课时，我再次笑吟吟地走到她的身边，我还没有开口，她就站起身来：“老师，我想和你谈谈。”我会心一笑：“好啊，去我办公室还是校园操场旁边的小花园？”她的眼睛燃起一丝温暖的火苗，她知道我的办公室人多，然后轻轻地说：“去花园吧！”

（2）

帕提曼紧跟着我走出教学楼，我们穿过绿意盎然的操场，来到一处相对安静、隐秘的小花园坐下，刚坐下，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老师，我不知道应该给谁讲，可是，我无路可走了！”说完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看样子委屈了很久很久了，我靠着她坐下，揽着她的肩头：“放心吧！有我呢！”她抬起泪光闪烁的脸庞，接着又黯然神伤地低下了头，半晌，泪水再次像断了线的珠子源源不绝地落下。最后，她鼓足勇气说：“老师，我，我，我怀孕了！”“怀孕了？！”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答案，我始料未及，这个答案，也不是我可以承受的——库尔勒市培训中心（原库尔勒市双语教师培训基地）的制度非常严格，小学段的培训刚开始是6个月，后来改成1年，初中阶段的培训是2年，经过一年或者两年的培训，要求这些学员毕业以后必须全部上岗，要求其不仅仅要用汉语交流，而且要理解教材，用汉语授课。其中的艰难和任务的艰巨可想而知，为了保证教学效果，我们实行的是全封闭、军事化管理，只有周末才能回一次家，星期天晚上7点必须返校上晚自习，还必须填写请假条和家属签了字的销假条才有效。为了让维吾尔族教师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根据《库尔勒市培训中心双语教师培训管理暂行办法》：不准在学习期间怀孕、生孩子，否则后果自负。同时，怀孕、生孩子和哺乳的老师也不准送来报名和学习。这可如何是好？我这不是引火烧身吗？我暗暗责怪自己多管闲事，想找个理由尽快离开或者假装没有听到。我看了看帕提曼，她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老师，我，我，我怎么办？我已经29岁了，以前一直无法怀孕，吃药打针都没有作用，我，我，我，我以为自己永远也不能怀孕了，谁知道，我来这里才3个月竟然……，我怎么办？我的领导知道怎么办？我实在丢不起这个人……我不想被培训中心劝退回去……，可是，我也不想把这个孩子打掉……”

……

我愣在那里，我感觉到了从来也没有过的压力：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教师，我的能力有限，我深深知道制度面前人人平等的道理，我能知法犯法吗？我开始后悔，后悔自己自不量力，无事生非，多管闲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关注帕提曼，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关心她、追问她，后悔自己本来可以上完课就逍遥自在的，却……我想，我得找个借口逃离，可我怎么逃离？或者假装我听不懂，可是，我能听不懂吗？她又不是外星人！我愁苦地看着这个姑娘，看她悲悲切切地边哭边自言自语：“我，我怎么办？呜呜……我怎么办啊，怎么办，呜呜呜……”我逃离的脚步停了下来：我不能走，因为，她能把这样隐秘的违背制度的事情告诉我，告诉一位汉族教师，这需要怎样的挣扎和勇气？对我寄予了多大信任和期望啊！罢了，天无绝人之路，走一步看一步再说！我这样想着就紧紧地揽住她的肩膀：“帕提曼，不哭，余老师在呢，放心吧，天不会塌下来，如果塌了，我给你顶着，你去上课吧！”“真的？”帕提曼满脸泪痕地看着我，我假装很肯定地点点头，她一把把我揽在怀里，像个孩子一般地呜呜哭了起来，只是这哭声少了无助和迷茫。

她走了，我绝望了，我在花园中徘徊，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好几次，我都想干脆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算了，但是，我不能自欺欺人，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我必须背负起这个难题，而且必须圆满解决好这个难题。因为，这是一个关乎生命的难题。

时光如梭，苦思冥想三天后，我找到了答案。

（3）

第四天清晨，我约帕提曼来到小花园，为她分析道：“帕提曼，你已经29岁了，好不容易怀上这个孩子。虽然违法了规定，”我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但是，我建议你保留这个生命。我的好朋友，因为第一个孩子没有要，形成了习惯性流产，已经流产了６个孩子，至今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她追悔莫及……你是我的学员，我们有了这个缘分，我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发生在你的身上……”我低下头，好像在鼓励自己，是的，我是在鼓励自己，我是教师，是他们的管理者，我怎么可以自己违反制度，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呢？难道我不应该是我们制度的坚决维护者吗？但是，我的良知不允许我不说，我继续说道：“我们的人生除了学习，还有家庭，还有事业，还有亲朋，所有的这些的构成了我们幸福的元素。29岁，打胎，再次怀孕遥遥无期，对身体精力影响都很大，如果万一……你的家庭可以接受吗？”帕提曼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我帮她擦去泪水，说道：“谢谢你信任我，把这么大的事情告诉我，我的建议是——你休学，休学9个月后，来参加毕业考试，请你在家一边保胎一边学习，学习的渠道有很多，可以通过网络，可以下载电子书，甚至可以多交一些汉族朋友，我会帮你制定详细学习方案，你的基础比较好，我对你有信心，任何时候有任何学习的困难你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无条件的帮助你！”帕提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就这样看着，看着，一句话也不说，突然，她把我抱在怀里，再次哭了起来，哭声中满是庆幸。我扶着她的肩膀，亲切地笑道：“傻姑娘，不要哭了，你是当妈妈的人了，要坚强，给你的宝宝做个表率，好吗？我相信你，你会有一个可爱的如你一般好学的宝宝，同时，我们也约定好，一定要拿上毕业证书，好吗？”

帕提曼脸上的乌云消失了，我看到灿烂的阳光透过她的泪眼穿透出来，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我知道，那是母性的光辉，那是母亲的力量。

……

（4）

9个月以后，帕提曼挺着硕大的肚子来参加毕业考试，无论是口试还是笔试，她都刚好过了及格线！十几天以后，她顺利生下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不久，结业证书也寄到了她的手中。

……

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地骄傲，总想为自己鼓掌，你说我自恋也好，你说我胆大妄为也好，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没有违背本心，无论是什么制度，我想，它的本意是规范，是为了增加人的幸福感，为了让大多数人幸福。我庆幸自己没有僵化，庆幸自己能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为另一个女人开启了不一样的人生，能保全一条生命，为一个维吾尔族女教师的幸福做了一次小小地护航。

我的学员们（图片和内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