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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闷啊。”我真盼望冬天快点过去,到了开春我就能到处乱跑啦。
年关将至,天灰蒙蒙的,看不出是傍晚还是即将下雪,几只夜归的孤鸟嗖一下飞到屋子后边去了。母亲在楼下打扫屋子,父亲在厨房用力砍着一只猪脚,我站在父亲身边,看他用力的把骨头斩成几段,再把所有的材料放入锅中,炉中的火已经烧得很旺,所有食材触碰到油花时发出“滋滋”的响声,随后飘出一阵香味。父亲的厨艺很好,尤其是肉菜,但他甚少下厨,平时都是给母亲打打下手,唯有年关,才能吃到他做的大菜。
腊八过了就是年,但南方人对于这个日子不甚重视,北方人到了冬至要吃饺子,故乡人却不论什么日子都是杀鸡杀鸭,一顿肉菜。这样说起来,我们的仪式感好像并不强烈。
我搬了一张小板凳,围在炉前,冲父亲说道,“我睡了一觉,醒来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开灯的时候好像停电了,周围黑漆漆的。”说着我又打开了窗户,“别人家也是黑漆漆的哩!”父亲一边翻动锅里的东西,一边笑我,“停电有什么好怕的,大人们不是在家嘛!”他总是爱笑话我,“这有什么好哭的……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语气快活得好像他在我们就没有什么值得惧怕的一样,父亲身型消瘦,个头并不高,他极爱漂亮,永远干干净净的样子,一双大手骨节分明,指甲打磨得水滑光亮。见父亲不搭理我,我便拿起一只铁钳百无聊赖地搅弄起灶里的炉灰,我先是顺时针把炉灰搅成一个面糊糊,又把它堆成一个土包包,一会儿再铺平了写字,“真闷啊。”我真盼望冬天快点过去,到了开春我就能到处乱跑啦,山上会开满粉粉的野樱花,还有白色的三月泡,蓝蓝的酸浆草,鸟啊、虫啊都开始叫唤,热闹得不得了。
天渐渐黑了,北风呼呼地刮着,穿过树啊、草啊的时候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拍在门板上、瓦片上,又像有人敲门一样。
家家户户都开始关门了,很快母亲也回到厨房,她掸掸身上的寒气,把鸟笼样的围裙挂在墙上,净手后顺手接过父亲手中的锅铲,“天都黑啦,去叫你弟弟回家吃饭……”父亲又点上了几只蜡烛,一下子明晃晃的烛光跳跃起来,屋子里瞬间多了一丝暖意。我不情愿的放下铁钳,慢吞吞的挪出门口,正想着怎么推脱不去时,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远处走近,嗨,他已经自己回来了。
弟弟比我小五岁,个头瘦瘦小小的,是个性格与我截然相反的孩子,我好静,他好动,我喜欢读书写字,他喜欢捉虫追鸟,我和同龄的孩子一个也玩不来,他却处处都是体己玩伴。
弟弟走到我面前,冲我哈了一口气,白白的雾气喷到我脸上,我便作势要去打他,见我佯怒的模样,他就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给我掏出一只篾子做的蝈蝈,“喏,代宣爷爷家的太爷爷给我的,送给你玩啦!”
我小心翼翼的接过过来一看,真漂亮!触角细长,翅背宽大,连后足腿都做得栩栩如生。代宣爷爷家的太爷爷已经九十多岁了,闲暇时就躺在他的太师椅上,开半扇黑乎乎的门窗,碰到有人从门前经过,便跟大家说几句话。他年轻时精通阴阳五行,经常给大家合个八字五行啊,算个阴阳日子啊,大家都喜欢去找他。他又擅长编竹篾竹筐,几段篾子经他的手上下一摆弄,就会变成结实耐用的好东西啦!
我小时候有一次和弟弟去他家吃饭,他给我夹了一大筷子的青菜,我不喜欢吃青菜,每每吃菜就觉得自己像是一头嚼草的野牛,尤其是菜梗,弟弟觉得甜甜的脆脆的,好吃得不得了,我却只能吃出清清的泥腥味。我把青菜梗挑出来,放到弟弟碗里,和着菜叶扒拉着碗里零星的米饭,老太爷忽然就哈哈的笑了起来,“吃菜叶扛大旗,小林子你以后辛苦喽。”当时不理解老太爷为什么发笑,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挑食的孩子罢了,没必要取笑我。后来老太爷去世了,每每路过他家门前,耳畔都会响起他这句话“吃菜叶扛大旗,小林子你以后辛苦喽。”
当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遮光布的窗帘将光线捂得严严实实,屋子里只有小夜灯发出的柔和的光,房间很暖,我掀开窗帘一角,发现天还是黑的,心里刚嘀咕了一句这会儿是几点,就发现手机屏幕上亮着好友发来的几个字:“腊八节快乐。”呵,原来是个梦中梦。
于是便起来将泡了一夜的粥米倒进锅里,熬到咕咚咕咚起泡才作罢。舀一碗腊八粥,红枣清甜,栗子软糯,混上红豆糯米的爽滑,恍惚间便觉得人间滋味也不过如此了,父亲早些天说已经准备放假,母亲也来电说备好了我常吃的腊味干货,想来过几日,我也要收拾返家的行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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