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曲在府上沉寂了几日后,终于按耐不住,赴向皇宫。
段恒正在批阅奏折,这些日子他更忙了。
“你来了。”段恒头也不抬的问道:“朕还以为你不再踏进这里了。”
“臣前来请求皇上。”
“哦?”段恒这才从一堆薄本中抬起头,眯起眼:“姚将军求朕做什么?”
姚曲徐徐跪地,道:“请求皇上放过禁军。”
“起来回话!”段恒摆摆手,早就说过,私下见她的时候不必行礼,她又是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远了。
“臣请求皇上放过禁军!”姚曲将头贴在地上,重复道,语气中多了几分坚定。
“朕难道没有放过他们吗?”段恒皱着眉头问道。
“难道放任不管,由他们自生自灭也叫放过吗?”姚曲对上他的眸,无所畏惧。
还从未见她发过这么大的火,如今竟为了这群不相干的人,与他起了冲突。
“你应该知道,朕为何这样对待他们。”良久,段恒才轻叹道。
姚曲一时语塞,不知怎样作答,她多希望不是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可是段恒的眼神已经清楚的告诉了她。
不知何时,他们之间竟也只剩猜忌。
城外一役,禁军不仅信服了她且为她马首是瞻,这样的军权,堂堂齐皇怎能不忌惮。
四目相对,她看懂了他的责问,是的,她应该知道他的迟疑不决,应该知道功高盖主,应该知道高处不胜寒。
“为将数载,臣身心乏累,请皇上准允臣辞去将军一职。”姚曲匍匐在地上,说道。
“姚将军,要与朕作对?”
“臣不敢,只是连日奔波,身心俱疲,臣求皇上准允。”
段恒到底是应了她。
“既然如此,姚将军就暂且休养生息吧。”
“请皇上,放过禁军。”
“朕自会安顿他们。”
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姚曲如释重负,长久以来,她确实身心俱疲。
只是,也身心俱寒。
丞相顾延山逝世前的话还犹如耳侧。
“一旦锋芒太盛,终将万劫不复。”
看来,这大齐的天太冷了,她的心已经渐渐没了温度。
不消两日,无数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奇珍异宝尽数被抬进姚府。
还有一件华贵精美的红色的凤袍,上面林林总总绣了九百九十九只凤凰,镶嵌了九十九颗珍珠,九朵珍贵的翡翠兰。
她曾说过,翡翠兰是她最爱的花。
“哇!”一众侍女们轻轻抚着这件价值连城的喜服,叹为观止。
等公公颂完圣旨,姚曲却不知这旨该不该接。
“姚将军?”公公唤道,后来意识到不对,又改口道:“娘娘,接旨吧。”
“还是叫将军吧,顺耳些。”
姚曲这才接过沉甸甸的圣旨,淡淡说道。
“娘娘,这件华服是皇上亲自为您定制,其心可昭,其情至深呐。”
姚曲朝他轻轻一笑:“辛苦公公!”便让人拿了些上好的珠宝打发一众人离去。
“将军,看这衣服真美啊。”羽毛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凤袍,爱不释手。
“喜欢就拿去穿吧。”姚曲看也不看一眼。
“这是凤袍,只有皇后娘娘才能穿上的,还算那皇上有良心,不忘咱们将军。”
姚曲这才注意到,连那顶凤冠都是多少富人求之不得的琉璃制作而成的。
只是她却没有丫鬟们那般兴趣盎然。
当晚,她静坐在望水亭,孤身一人,许久许久,直到夜色笼罩了整个天空,手脚有些麻木。
是时候,该走了。
与此同时,金碧辉煌的宫中,段恒坐在餐桌前,一桌子山珍海味,他一口也没吃。
“皇上!”魏紫妍轻轻的走进来,心疼的问道:“难道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上次受伤之后,她修养了些日子,已无大碍,只是身子比以前也更柔弱了。
段恒并不答话,眉头紧锁。
魏紫妍坐在他身边,细心的为他挑去鱼刺,将鲜美的鱼肉放在他面前。
他依然纹丝未动。
“皇上...”
“来人!”他突然大叫一声,吓得周围的人为之一愣,魏紫妍也有些花容失色。
太监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等候差遣。
“去!将文峰将军叫来!”
“是!”
“皇上这么晚可还有要事处理?”
段恒转过身,这才看到身边人的存在,点点头:“朕还有政事要理,爱妃用餐后早些歇息吧。”
然后拂袖而去。
魏紫妍看着他的背影黯然神伤。
听闻他命人将那件耗时多日才制成的袍子送进了姚府。
与皇后的大婚之旨也已颁布,她还能期待什么呢?
能在他身侧看着他,侍奉他,已经万般知足。
她还记得下午偷入殿上时听到他和高公公的对话。
……
“她收下了?”
“收下了。”
“可有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
“可有做什么?”
“没有。”
“那她,什么表情?”
“波澜不惊。”
还记得他问起这些时脸上的欣喜,期待,又失落,失望的神情。
那女人何其幸运,能得他如此垂怜。
姚曲转身看看这个偌大的庭院,和府门上苍劲有力的草书写的“姚府”的牌匾。
“主子,舍不得吧。”羽毛早已泪眼婆娑。
“没什么舍不得,走吧。”一辆朴素的马车徐徐而行,主仆二人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羽毛看着她棱角分明的侧颜,又感慨又心疼。
下午突然遣散了府中的丫鬟侍从,命她收拾行囊,又差人过几日将那件凤袍送回宫中。
从小伴她长大,她的心思,多多少少还是懂些。
那深宫大院,终究不是她的归宿。
前面就是城门了,就着茫茫夜色,姚曲依稀看的清守门的将士是她熟悉的面孔。
这就好办了,不然又得费一番口舌。
小士兵恭恭敬敬地为她打开城门,马车缓缓驶过,没多远,便停了下来。
“怎么了?”姚曲冲着马车夫问道。
“将军!”
一阵熟悉的声音唤道,姚曲撩开布帘,文峰,还有厉风左前锋、右前锋,中卫等将领和身后站着的几百名飒飒英姿的厉风军,直挺挺立在城门外,看着她。
“将军,您要丢弃我们吗?”
众人殷切的眼神盯着姚曲,她一时也不知怎样作答。
“我...已经辞去将帅之职,不是你们的将军了。”
“厉风军将领唯有您一人,天涯海角,誓死追随!”
“文峰,你怎能也跟着糊涂呢?”姚曲皱着眉轻声嗔道。
“属下不糊涂。”文峰看着她,字字雕琢,句句肺腑:“文峰十二岁从军,遇到将军,跟着厉风军南征北战,亲眼见证,作为一个女人,吃得了草木,穿的进破衣,作为一个将领,生死无惧,冲在最前沿,杀过无数的敌人,砍过无数的叛贼,作为一个忠臣,稳固大齐的江山,造福黎民百姓。”
“将军,厉风军只效忠厉风将军一人,无论杀伐也好,灭我也罢,让他皇帝痛痛快快的来吧!”
人群中早已泣不成声,众人纷纷跪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更显辽阔:“求将军留下!”
“求将军留下!”
是啊,她十岁便跟随父亲征战沙场,十四岁承父业,一手创立了赫赫之名的厉风军,他们同生共死,荣辱相依。
一同被围困在恶山中五日五夜,没有粮食,他们便剥下树皮,摘下树叶,咽进腹中,草明明是苦涩的,那时竟觉得是人间美味…
一同走失在沙漠中,他们不辩前路,又饥渴难耐,她怕有人走失,于是在最前面,让身后的人将衣服系在前面的人身上,就这样,十几万人跟随着她,抵过风沙风暴,穿越茫茫沙海,最终走了出来,那时,沙漠那样无情,她却只有一个信念…
一同捣毁匈奴的老巢,他们占山为王,在那些大帐中喝着匈奴的烈酒,吃着他们烤的肉,围着火堆唱跳,众人还将她高高抛至空中又稳稳接住,直呼“将军万岁”,那时,天辽地阔,可以肆无忌惮…
......
眼前的这些人,有的从入军就跟着她,有的是路上收的一些俘虏,还有的是慕名前来,无论哪一个,都是她钟爱的士兵,都与她毫无血缘却早已超脱血缘。
如今,她真的要丢弃这些人而独自离开吗?
良久良久,看着渐渐泛白的天空,姚曲轻声道:“回头吧!”
远处的护城楼顶层,段恒久望城门外的盈盈火把,一点点熄灭。
他终于扬起了唇角。
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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