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要孩子的愿望比结婚的欲望要强一百倍。考虑到我也不是雌雄同体的蚯蚓,不能自己产卵自己受精,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自给自足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所以我除了到花果山找块石头看能不能崩出个儿子来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六月二十五外甥满月,我前往他的老家进行非国事访问,并按计划与外甥首次会晤。一路上,我的心中不胜惶恐,总觉得自己无论在生理上还是在心理上都还没做好半点做舅舅的准备。应该说这次会晤不算圆满,外甥发育得也太迟缓了一点,都喝了一个月的奶了,还没学会说话,见了我也不叫阿舅,只会暗送秋波对我干瞪眼。想当年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认识一千多个方块字了,虽然到了第二年就忘记了千分之一千。这是我那伟大的妹妹小小的失误,但我不能怪她,听说外甥出生时竟有七斤之重,妹妹没有哪次减肥像这次成功,作为一个忍受了她多年肥胖身材的哥哥,我真打心眼里替她骄傲。顺便说一下,我觉得一个人刚从娘胎生出来就被抱去称体重是没多大意思的事情,人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陷入世俗之人无聊的比较之中,像我,当年生出来就没称体重,但既然称都称了,我也不好再说称重的女护士什么,毕竟当时那位护士小姐屁颠颠地抱起外甥时,我的小知音就以当胸一泡尿提出了强烈抗议。大人们其实很无聊。
妹妹是在去年国庆节我回家的时候,告诉我她准备做妈妈的,对此妹夫负全责。当时我的火眼金睛尚欠火候,还看不出丝毫外甥进驻的痕迹,所以不便表示我对男孩的热切渴望。总不能搓着老手流着口水在妹妹面前摆出一副极其渴望的样子吧?不过,与很多人重男轻女的观念不同,我之所以强烈希望妹妹生个儿子,完全是由于我轻信了“外甥多像舅”的鬼话。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独自默默承受着塌鼻梁低额门矮个子的心酸和痛楚,迫切希望有个人能和我作伴,分担沉重的心理负担。尽管我也知道,除了冥顽不化这个我引以自豪的优点外,自己其实一无是处。普遍认为,顽固成我这样的,前世极有可能是蛆蛆虫蚯蚓之类的恶心动物,所以外甥若要像我的话,他在前世做的坏事肯定不能少于两百件,而且件件都与杀人放火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这样一想,我立刻陷入了激烈的天人交战,内心十分的矛盾。想让外甥像我吧,那他以后肯定是没有什么好名声了,人家一看像我这样的衰样,十有八九要被世人在背后指着说:蚯蚓,蚯蚓!可要是不准他像我吧,妹妹和妹夫小两口加起来又还没我一半固执,人若不固执,怎么可能做个执着的人,又谈何追求伟大的事业呢?当时我简直把高中两年的生物知识往死里忘了,以为自己全权掌握了性别决定权,一声令下就可以把妹妹的子宫换成皇宫,呼男唤女全凭我定夺。待我回到大学后,逐渐适应了猪样的大学生活,脑子彻底变成猪脑时,我才发现人脑其实很不理性。再次和妹妹通电话,我也只问她有没有照B超看是男是女呀什么的,不再讨好加威胁妹妹做超出能力范围的努力。应该说外甥的母亲是一位不会轻易被胜利冲昏头、头脑高度冷静的了不起的女性,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从知道自己怀孕的那天开始,妹妹就认识到了知识对生BB的重要性,我很高兴的了解到,她上网已很少聊天,也因此饿死了好多QQ宠物,没有饿死的,也纷纷选择了背井离乡离家出走,残忍是残忍了一点,但为了多获取一点资讯,也只能这样。确实,你要是我妹妹,除了这么做,也必定别无他法。其次,我问她一些问题,诸如肚子有没有大到看不见自己的脚啦,宝宝踢她的脚力大不大啦之类的大报资深记者式问题时,电话那头的她从容作答,正确万分不算,还有罕见的幽默,我多次感到一百分不够用。
在那段本该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快要做妈妈的妹妹不止一次让我把她和童年时代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小女生联系起来。在我们还很年轻的时候,我们关系的复杂程度,绝不亚于任何一艘太空飞船。简单来说吧,有时她是专为我练拳而做的忠实的靶子,有时她又让我成了一只带有条割不掉的尾巴的猴子。回想小时候和她进行的几次重大战役和战斗旷日持久的惨烈程度,我不敢再说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哥哥,但妹妹从来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小女生,这让我感到十分宽慰。当我问她会不会紧张时,她用略显稚嫩的嗓音说她不会紧张,她才不怕呢。这让我很感意外。她只是经常提到一个人呆在家里很烦。我们都知道,在中国,很多女孩子结婚以后,和以前的朋友最流行的联系方式是老死不相往来。我劝她多交些新朋友,即使不怎么知心的也好,起码能说说话,不至于老是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我以高瞻远瞩的战略思维,向她明确指出人类的精神困境,说其实每个人都难免有非常孤独寂寞的时候,所以要自己想办法不让自个儿太压抑。当然,作为资深书虫兼有名的书呆子,我一向苦劝她要培养看书的习惯,但我们也知道,培养一种好习惯,毕竟不像训练公鸡斗鸡眼那么容易上手,非使上吃奶的劲,你万万达不到预定目标,尤其是当你发现,这种所谓的好习惯不能给你带来多少实质性的好处时,更是如此。妹妹去年也有那么一次动了真格,竟把我非常喜欢的《荀子》给拿了去,信誓旦旦地说是要每晚诵读些片段再睡觉。我忍痛割爱,用盼望已久的欣慰来填补没有荀子而引起的一方空白。没想到我去年国庆回去,发现《荀子》早被扔到一边,在头几页倒是不辞辛劳地注上了不少拼音,妹妹不好意思地坦白她没看几天就丢一旁了。我百感交集,其中的五十感都归于失望麾下,另五十感分属欢快、解脱、如释重负。
外甥出生那天晚上,二姐首先给我发了个信息,通报了这个好消息。当时我正上着Photoshop的实训课,没日没夜的机械式操作让我有了死的想法——事实上我已经用刀背割过两次脉,但没能成功。看到信息的那一瞬间,我感到有舅舅可以当,生命是这样的美好。我当时情绪亢奋,键盘差点被我敲出几个洞,我当时真恨不得马上打电话给妹妹,告诉她以后外甥的一应生活除喂奶外我全包了,什么洗尿布换尿布动用一切高尚和卑鄙的招哄他睡觉之类我全不在话下。时过境迁,我现在庆幸当时没说这些胡话。但其实这类不过脑子的话我在她分娩前也说过,她对生产后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的生活有点担忧,我就安慰她说如果生的是男孩,大可以让我把他带到学校住,我也有借口凑凑热闹找个女孩子,借谈恋爱之名叫她帮我看管外甥。这个想法确实把妹妹乐得不行,我几个月后想起,也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确实,男人在涉及到小孩的时候从来就不曾真正冷静过。
在外甥的老家,我看到了妹妹怀里还不大睁得开眼睛的小朋友。在一阵接一阵袭来的浓重乳臭味中,我觉得作为一个乳臭已经干了不少的舅舅,理应有所表示。虽然我对身为舅舅的责任不甚了然,但不管怎么说,做舅舅的身份总得拿出来啊。我把装有五十块钱的红包递给外甥做见面礼(我对民间的这种风俗表示出于个人经济方面考虑的抗议),这钱是老爸给我半年的零花钱,我原是计划着等凑够了钱买辆坦克来提高中国大学生的竞争力的,没想到外甥的意外出世,使得我国的大学生失去了最后一次提升自我的机会。接着我诚恳地要求妹妹暂时让出拥抱主权,容我抱他一抱。起初妹妹担心由于我的横刀夺爱使她的宝贝儿子获得哭叫的机会,说不用了。我急了,说怎么能不用?我可是他如假包换的舅舅啊,不让我抱让谁抱啊?由于我的坚持,再加上刚才已经偷偷往包裹外甥的襁褓里塞了红包,搞好了必要的铺垫工作,妹妹不好剥夺我的权利和义务,于是极不情愿地把小家伙迟缓地递过来。因为是初次抱这么小的婴儿,此前从未有过实战经验,所以我不得要领也是情理之中无可指责。小外甥可怜的唯一亲舅虽自命饱读诗书,此刻却找不到任何一本理论指导可供参考,急得想抓耳挠腮却又分不出手,大有临危受命时的惶恐。我不由得汗如雨下,眼镜打湿得模糊一片也就算了,偏偏外甥这时放了三个很有气势的响屁,把我吓了一跳。前些天二姐就给我说了,说我这位外甥在放屁方面已经达到成人标准,二姐抱着他老人家的时候,听到这么大的响动还以为是妹妹捣的乱,结果不是。现在看来,此话果然不假,因为知道妹妹很为儿子的这一特异功能感到骄傲,我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就夸上了,我方直夸外甥会放屁,妹妹方表示赞赏,丝毫不觉得这是外交辞令。
满月后过了几天,妹妹带着外甥回娘家,当天晚上,我充分领教了他的嘶叫天才,屙尿的时候这小家伙爱哭它几鼻子,拉屎的时候他也对那带有他体温的异物表示了过分的嚎啕挽留。等到洗澡的时候,我以舅舅和偷窥者的双重身份,有幸观摩了外甥洗澡的全过程。妹妹像剥香蕉皮似的把手中没翅膀的小天使剥得一干二净,连条底裤也没给他老人家留下,霎时外甥的玉体大白于天下,我没心没肺地紧盯着他光溜溜白嫩嫩的身子看,还假装要协助妹妹,蹲下身去趁机一把捏住了他肉绵绵的小手,应该说外甥被我牵住手感觉还是蛮良好的,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舅舅对牵手这事是如此在行,他不可能找到理由不舒服。看着外甥白肤细嫩的身子,和妹妹小心翼翼的忙碌身影,心中竟然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我当时多想组织全镇人们来看他洗澡啊。有那么一瞬间,我真他妈想有个儿子,可以让我每天抱着,从梅州的铁峰一直到南美洲的安第斯山,一路展示我的杰作。不过考虑到我对梭罗放弃婚姻主张的神往,我还没计划在我生前结婚,也不想和哪个母的或雌的在结婚前分享我的床。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要孩子的愿望比结婚的欲望要强一百倍。考虑到我也不是雌雄同体的蚯蚓,不能自己产卵自己受精,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自给自足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所以我除了到花果山找块石头看能不能崩出个儿子来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当然不能叫哪个长得很靓仔的朋友帮忙骗一个女孩子回来给我生完儿子后再让他把人家骗回原地,这在社会上、政治上、道德上、伦理上、生理上、司法上、文学上、美学上、语法上都是不人道的。看来,在找到一个想生孩子同时又不想有丈夫的女人之前,我是没机会有儿子了。
回学校前,我抽空又过去看了看外甥。这次是年内我最后一次抱外甥。这一个多月来,外甥像惠特曼诗中所言:“将规范服从远远抛诸脑后”,不遵守国家规定午休的制度,而且极端鄙视在晚上睡觉,白天睡觉也不喜欢床,只喜欢让妹妹抱着,着实把妹妹折腾得够呛。中午妹妹抱睡外甥后,我接管了外甥,好让她睡会儿午觉。妹妹进里间前告诉我,前些天不见了的乌龟终于在床脚找到,但是乌龟心情好像很不好。我此刻压根就没兴致关注那个乌龟王八蛋的任何动态,因为我怀里有个可爱的小动物更需要我留点神照料。外甥睡态恬静优雅,非常迷人,伴随着希希的呼吸声,肚子缓缓一起一浮,房间里的空气渐次在他鼻孔中吐纳。我看着他细嫩的小手,红扑扑的小脚丫子,还有个性十足的诡秘的嘴角表情,想起川端康成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三种人是美的:少女,孩子以及垂死的男人。说前者是美好的这很好理解,至于后两者,我想他的意识是说世界上的男人只有在无性状态下才可能美好的。我几乎有点嫉妒外甥了,他人生的白纸尚未着墨,有那么多未知的美好事物在前面等着他,可以慢慢把握,青春、梦想、爱情......曙色方开,大可引颈向前。如果我是外甥,我定要用惠特曼的诗句来表达自己:“我赞美我自己,歌颂我自己”,然后用英国诗人布朗宁夫人式的句式,像宪法一样一一列举我要倾情歌颂的部分。我会歌颂我纯洁的小脚丫子,它从未碰触尘世的脏土与俗物;我要赞美我那雪白稚嫩的胸脯,它比全世界任何一位绝色美女的同等部位都更令我痴狂;我还要赞美我那表情异常丰富的嘴唇,它代替了喋喋不休的大人们所有苍白无力的语言;我要赞美我那笔挺的鼻梁,它犹如一架扶手尖锐的木梯深深地刺痛了我唯一的舅舅的心房:还有饱满的天庭和妨碍了天庭再扩张它所占领地的每一根头发,乃至纯净如泉的尿液和完全依靠伟大母亲的奶汁转化成的黄色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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