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六日 夜
今晚,她没有来。
窗下,她常常站立的那片空地,在月光下泛着白惨惨的光,显得格外寂寞。
肖洛想收回视线,却不能够。那个瘦小的,带着几分胆怯的身影恍恍惚惚在脑际闪现着。她,再也不会来了吗?
二十一天前,她第一次出现在肖洛窗下,那晚月色皎皎,她从路的尽头缓缓而来,瞬间吸引了肖洛的目光:褴褛的衣,散乱的发,污脏的脸,破旧的琴……乞丐------一个拉小提琴的女乞丐!肖洛见过很多乞丐,会拉琴的也不在少数,可拿着小提琴乞讨的乞丐还真是见所未见。
她似乎感受到了一份灼热目光的注视,抬起头来望着窗边的肖洛,嘴角扯出一个似有若无讨好的笑,随即摆出演奏的姿态,向这位注视者款款而奏。年轻的活力,更显出乞讨的狼狈;高雅的提琴,反衬出青春的落魄。她不美,也不丑,卑贱的身份早已使她失去了评判美与丑的兴致,生活对她而言不过意味着:活着。
肖洛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忧伤与同情,在一曲结束,琴音未了之际,他急切的将一张纸币抛出窗外,一道缓慢而优美的弧线静静划破夜空,十元钞票稳稳飘落至脚下。她的眼闪动惊喜的光,俯下身匆忙拾起装入腰际的钱袋,与一堆一元纸币混迹在一处。
从那之后的每个夜里,她都会出现在窗下,奏一段琴,拿走一张纸币。如同一个隐隐绰绰的约定,清清浅浅的印在一天天的日子里。
然而今天,她却没有来……
十月五日 夜
小九今天运气很差。当她向那个窗下走去时更有几分不祥的预感:有一种东西会发生变化,是什么呢?不知道。那扇窗紧紧关闭着,没有那个熟悉的人影倚着,空荡荡的十分陌生。
小九一直在等,她没有表,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应该是很久了,因为天上的星子已愈见清晰繁多,而流浪了一天的腿也已微微发麻。为什么他还不出现在窗前?窗内的灯光明亮而温暖,多么安稳,多么幸福的窗啊!多么安稳,多么幸福的他啊!
为什么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开着窗?为什么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倚在窗边?是不愿意再听我奏琴的一种暗示,还是心生厌倦的拒绝?小九不信:他明明是喜欢听我拉琴的,这么久了,每天不都会因为琴声给我钱吗?昨天不是也还和往常一样吗?我不信!
小九心头泛起几丝倔强的波澜,取下琴,持好,开弓。优柔温婉的小夜曲回响在身侧,缠而又缠,绵而又绵,润沁心田。
一遍,两遍,十遍……那高高在上的窗始终紧紧关闭,窗内的温暖与幸福丝毫不肯泄出丁点,小九的手越拉越累,眼越望越酸,心越想越疼。
不会出来了。浓重的失望笼罩在小九心上:一个靠拉琴牟取生活的女子,凭什么要求同一个人天天施舍呢?他怕是早已厌烦了又不便说,还是不要再来打扰了,走吧,走吧……
十月五日 晨
清早,肖淼接到哥哥肖洛发来的消息:妹妹,我不太舒服。
睡意顿消,起身,洗漱,套上外衣,驱车前往肖洛住处。
“哥哥,你哪里不舒服?”肖淼面色因紧张而苍白。
肖洛凌乱的发间或渗出汗滴,疼痛令他目光散乱,紧盯着妹妹微微泛白的唇,道:“还是头痛,药也吃完了。”
肖淼拿起外衣披在肖洛身上:“去医院吧,我送你!”
常去的医院,常看的大夫,常犯的旧疾。一切和从前一样,肖淼安排好哥哥,已是午间十分。哥哥的头痛稍有好转,医生嘱咐依旧入院观察一天。
“医生,我哥哥的头痛病还是没有好的治疗方案吗?”肖淼在病房外焦急地询问。
医生轻轻摇头:“头痛成因复杂,很难根治。何况你哥哥当时因车祸已造成双耳失聪,由听觉神经异常导致的头痛是个大难题,除非听觉恢复便有希望随之痊愈,但,谈何容易?”
肖淼沮丧的低下头,五年了,哥哥在无声的世界里孤独了五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如果那天没有逞强好胜的开车,如果那天听哥哥的话不走那条山路,哪里会发生车祸,哪里会让哥哥失去听力?都怪自己啊……
肖淼心事重重的开着车,冷不防路边一个人被推倒在路前,吓得肖淼一身冷汗,连忙踩下刹车。定神一看,原来是几个混混模样的青年在逗弄一个拿着提琴的女乞丐,那乞丐在推搡之际被挤到路沿跌倒,几个人见差点闯了祸,这才打着呼哨一哄而散。
那女乞丐咧着嘴向他们的背影骂了几句,捡起地上的提琴向肖淼走来,那一身的污脏油腻和着流浪的气息扑面而来。
肖淼条件反射地涌起一阵厌恶,踩下油门擦着女乞丐身侧冲了过去,把她和隐藏在心内的秘密通通抛在身后。
十月五日 黄昏
肖洛在医院百无聊赖,没有书看,没有人说话,窗外景色是静止的,如同这个世界一样安安静静的沉默着。他想起从前听过的各种声音:小鸟的欢叫,知了的鸣唱,妹妹的笑声,曼妙的琴声……不知那个乞丐的琴声究竟是怎样的,婉转动人的还是敷衍荒唐的?不知道,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如果她知道自己是个聋子,根本听不到她的琴声,不知会作何感想。今晚她一定会再来拉琴,当看到黑着的窗,不知会作何猜测,一定会很失望吧。不过这失望是因为失去了固有的听众,还是因为拿不到固有的十元钱呢?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肖淼发来消息:“哥哥,我去你家拿病历,还需要带什么吗?”
肖洛对着手机宠溺的一笑,妹妹总是那么贴心与可爱。“帮我拿本书就好。”
天色将晚,肖淼来到哥哥家里,简易的书架上挨挨挤挤摆着不少书,找到书正待转身,却被书桌上那张全家福刺痛了眼。照片中的妈妈依然美丽,小鸟依人的偎在爸爸的臂弯,爸爸的笑容温润如玉,哥哥一脸灿烂的扮着鬼脸,哪像如今这般沉寂忧郁。照片中温馨的一切都消失了,消失在那个夜里,消失在自己手上。
念及此,肖淼的泪水扑簌而落,那个可怕的夜晚再次重现在记忆中……
五年前那个中秋,一家四口郊游归来,天已黑透,肖洛喝了点酒微有醉意,肖淼便自告奋勇担起司机来。尽管肖洛一再建议由大路返回,肖淼却固执的将车开上了小道,面对妹妹的固执任性肖洛一向是纵容的,索性闭上眼在后座沉沉睡去。爸爸妈妈一前一后坐着,零零落落说着家常,大家都有了点蒙蒙睡意。
山路崎岖,一个急转之后路中间忽地出现一个半米左右的物件,微微泛着金属的银光,还未待肖淼看清,突然斜刺里窜出个人直冲向那物件,肖淼躲避不及下意识地扭转车头,就在车身冲下山坡的刹那,她看到一把琴弦闪着寒光的提琴被一只瘦弱的手紧紧握着,那光芒寒彻心扉……
爸爸死了,妈妈死了,哥哥聋了,自己却好端端的活着,活得生不如死……
擦干眼泪,肖淼匆匆离去,临走遗忘了一盏灯,那盏灯孤独的洒满了房间,洒满了夜晚,洒满了窗外一颗守候的心。
十月十日 夜
肖洛:她再也不会出现了,也许那夜等待了太久,攒够了失望,所以竟再也不曾出现,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消失了。多么年轻,多么健康,多么愉悦的生命,没有我的残疾,没有妹妹的忧伤,多么让人羡慕的生命啊!
肖淼:每个夜里都是苦痛的折磨,我可怜的哥哥,如果你能责备我该多好,替爸爸打我,替妈妈骂我,可你却依然那么爱我。我好端端的活着,心却成了残疾……
小九:有钱的人真好,你给他拉琴,他愿给一个子儿就给一个子儿,一个不愿给当自个儿什么也没听见。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凭什么人家生来就住楼房开汽车,我就得四处拉琴混饱肚子?我可真是不幸!
路边的小店隐约飘来几句古老的歌词: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绕啊,绕啊,绕在人们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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