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村里人家祖祖辈辈靠吃“土地”，没有几个人走出村庄，都是世代的农民。
随着开放的风声猛刮进村，外出求财的人多了，可真正体面的工作没有一人做过，这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脑袋空空也是有原因的，穷是普遍问题，其次是不重视教育。很多人没有上过学，少部分人读过几年书，极少数人读到高中，大学生更是凤毛麟角。自恢复高考后才五个人考上大学，但他们都选择了离开村里，永远的离开了这贫困的旮旯。
老四家特别贫困，他妈妈是残疾人，一只手没有手掌干活很不方便。但她坚强，生下四个娃带大，里里外外一直没停过，同正常人一样事事都干。吃过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有一个愿望，一定要送个孩子上大学。老大早早就没上学了，他自认为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他把机会给弟妹们，老二、老三是女孩，受读书无用论影响，也没上几年就不再去了。老四成了家里的希望，但也压力重重。
老四不是天资聪颖的那一类人，他靠勤奋的笨方法学习，成绩一直不算突出。为自己，也为父母的愿望，他咬牙坚持着。
每次寒暑假看到父母瘦弱的背影，在工地忙碌的时候，他总感觉不能太自私，要读好书，要让父母早日过上好日子，享点清福。不知不觉泪就流下来了。因为残疾人妈妈搬砖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皮磨破流血她也不会停下来。老四是她的精神支柱，未来的希望。
为老四读书的问题，哥、姐是有意见的。他们认为是老四拖累了家里，不应该再读书了。但父母一致认为老四该上大学，走出乡村。尤其是妈妈，再苦也要送老四上学。
一家人磕磕拌拌中，老大结婚了，老二、老三也相继嫁人了。
那年的高考，老四没有发挥出平常的水平，上不了“985/211”，更上不了“清北”。伤心加内疚，在查到成绩的那一刻起就没再离开他。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面对妈妈的追问，他只能如实回答。妈妈没有责怪他，只是问他还有没有得大学上。
中午，他的爸爸从地头干活回来了，看到母子低落的情绪，他知道事情不妙，但没有说话。一向不善言语的他，在中午喝过几口米酒后开始顺畅了，责备老四学习不用功，说老婆累死累活也白搭，总之一切都是错误，如兄妹说的，是老四拖累了家。
老四听着爸爸的苦诉，他无话可说。只吃了几口饭就坐到边上去了，埋着头，眼泪在打转，他在想以后的路，是继续读书，还是认命就此走父母们的老路，下地干活过清苦的一生算了……
事情的转机在半月后，有大学扩招，到县里来招生了。一场场演讲说得天花乱坠，没能考上好大学的学子多有前来，最后大家在交了测验费后完成了面试，几乎全部通过。面对两万多元一年的学费，旧愁加新愁。贫穷的农村人又有几家人能拿出这么多钱？老四害怕，他不敢想，他知道父母的艰辛。
妈妈知道儿子还有大学可上，马上开始往一家家亲戚门上求人帮忙。借钱，也要让老四读上大学。老四上大学是父母的梦想，也是他自己的梦想。扩招的大学属于三流学府，算是野鸡大学吧。
老四上大学了，虽是野鸡大学，但他上学还是很努力，他拼命学，只用了三年，便把学分修满了。毕业在即，一场场招聘会下来，投出的简历却如泥牛入海，又似雪片般飞走，没有一点回声。企业根本不用他们这些野鸡大的学生，这些人也确实没几个有真才实学。
老四在逛过几场招聘会后，终于找到了一家实习单位，1500元一月的实习工资，他不算满意，但至少找到了事做。在满怀信心中他只做了一个半月，便自动退出了。他办公软件不熟练，很多专业的东西没接触过，压根儿不会，要怎么工作呢？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四妈妈病倒了，在医院没住上几天就撒手西天了，答应给她幸福的话，成了他永远的遗憾。他连正式工作都没找到，妈妈就与他永别了。
后来，他找过朋友帮忙介绍工作，也找过老师帮忙，只是大多没能干长久，就因野鸡大的文凭和自身的含金量不高。他知道再不沉下来，年纪大了，怕是连娶老婆都难。于是，他与一家县里的企业签了长期合同，工资不高，他只求稳定，也只能这样。
老四从此一年到头也难回几次家，好像时间永远也不够用。他爸爸在他妈妈去世后很快老了，家里不再像家。兄妹在一起也没有共同话题，他们还是觉得老四是家里的拖累，不然不会这样。三年后，他爸在一次意外中过世了。家里唯一的房子靠近国道，兄妹要分家产，他们找来了买家，只等老四签字，这个家也就散了。当初的老四是无能为力的，他只得认命，签字后拿到了1/4 。往后，他没再有家可回了。
老四收拾完东西，搬到了厂里，她想从此工厂就是自己的家了。
有一次和同学聚会，一个女同学问老四近来在哪发财，后来得知他家的情况，她无限感慨。村里贫瘠，不是一招一夕的，只管输出，不投入，最好的地也打不了几年粮食；村里教育落后，读书有点出息的人走出村庄后都不回来了，受穷，那不是永无出头之日吗？
老四问她在做什么伟大的事？听他口气应该是在帮扶村民。是的，她看中地方特产，于是在互联网上注册地域特色产品，没想到一炮而红，租下村里一些地来，试种很成功，正在带动村民搞规模化产业。但也遇到了不小的阻力，出租地的农户觉得自己吃了亏，要抬高租金，或干脆赎回自己种。她说这也无妨，你们种出的东西能买掉最好，没人要就不要找我了。千百年来都是种这地，又有谁种出了财富？后来村民以土地入股的形式成立了集体化公司，大家既是股东又是工人，拿红利、领工资两不误，干得红红火火。
老四听完感慨万千，一个女人家都有这么大眼界，而自己连兄妹几个都不和，真是愧对父母。老大像爸，不善言语，他心却是好的，总问老四要不要帮忙，过年也要他回他家。老四也打算把这一家人重新和好，免除分房的芥蒂。
过年前一天，他早早约好几家人在县城最好的饭店聚餐，连住宿也安排好了，但那顿饭在吵闹中没有吃成。互相的指责和怨恨，把以前的不满全发泄出来了，大家不欢而散。最后只有老大和老四在佑大的房间里静静的坐着。老四知道大哥有话要说，但他总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老四听了女同学的那番话，地需要投入，村也需要反哺，只输出，再好的地也种不出几年好庄稼，最穷的村有人才输入也会富起来。过完年，他就搬进了大哥家住，每天上下班坐车虽花些钱，但晚上有了属于家人的时间，他把空闲都用在了家人身上，教侄儿们读书学习，讲外面的新鲜事。休息天帮哥哥家做些农活，他过得开心，也踏实多了。
一年后，同单位的一个女同事嫁给了他。在婚礼上，平日不喝酒的老四醉了，说了很多话，多年来一直没有机会说的心里话，通通都借酒劲说了个遍。两个姐姐也看到了侄儿们的进步，多年来的埋怨也化了，纷纷向老四求带外甥们一起进步。
家和万事兴，读书能改变命运。即使是三流的野鸡大，对村人来说，也是跳出苦海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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