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中夹杂着些许雪花。
天擦麻黑,我紧赶慢赶回到了家。昨儿个中午,娘到学校找到我,给了我10块钱:这个礼拜天回趟家,买点肉,让你奶奶给你们包顿饺子吃,你妹今儿个10岁生日呢。买点火纸,领你弟、妹去你爹坟头上烧了, “寒衣节”到了,不能让你爹在那边冻着......
回到家,弟、妹高兴的有些夸张,抑或是我在县城上高中,平时回来的少,也抑或是我带回了久违的肉腥味......
奶奶一阵忙活,过年才能闻着味的饺子吃到嘴了。妹妹听说娘特意让给她补过10岁生日时,竟然泪水涟涟,竟瞬间长大了一岁。
第二天依旧的阴冷,却是没有了雨雪。半上午,我领着弟、妹,来到屋后半坡上爹的坟头,跪着十分虔诚地烧着火纸给爹送钱。爹孤零零地躺在这儿已经五年了。
爹是病死的。为了给爹治病,娘把亲戚都借了个遍,还是没能留住爹,却留下一屁股的债。
我吃过午饭,就又急匆匆地赶往学校了。高三显得异常紧张,对于农村的孩子,考上大学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
周五中午,娘又准时到学校给我送生活费。娘依然穿着那件有点发白的红棉袄。娘在县城打工两年了。娘说是在一家有钱人家作保姆,活不累,只是不能耽搁,所以就很少回家。
看着娘双鬓如霜的头发,再望望她那满是老茧的双手,我一直将信将疑。
娘又来送生活费了。我待娘走远了,悄悄地、远远地跟在后面。娘出了学校路口,变戏法似的从路边小店拎出个蛇皮袋,把穿在身上的红棉袄脱了,换上那身黄不拉几的帆布衫。
娘腋下夹着红棉袄,步履蹒跚地走在马路上,我远远地跟在后面。娘却是往出城的方向去了。
砖窑场?娘进了砖窑场。我趴在墙根看得清清楚楚:娘和一帮大老爷们一起,佝偻着身子背着砖坯……
回到学校,晚上在操场角落,我大哭了一场。那年,我17。
我不念书了,家里就我一个男子汉,我要和娘一起扛起这个家。辗转了好久,终于到一家小餐馆找到个洗碗打杂的活。是背着娘。
到了周五,我依然换上洗的发白的中山装,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等着娘穿着红棉袄给我送生活费。娘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咛:好好念书……
纸是包不住火的。娘终于发现了。
娘把我叫到学校外面没人处,气得嘴脸乌青,抡起了巴掌,我直愣愣地等着往脸上挨,巴掌却又拐了个弯,重重地打在我屁股上。
“你要气死我呀?!”娘却“嘤嘤”地哭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会说谎话啦?”
我挭着脖子,望着天空。“说谎话也是跟你学的”,可我终于没说出口。
看到娘伤心欲绝的样子,我终于妥协了,答应娘“好好念书”。
我这回没说谎,到小餐馆要回了八块五角的工资,又回到学校念书了。
娘依旧是不论刮风下雪,每周五准点到学校送生活费。
学校放寒假了。娘说,你回家领着弟、妹好好念书。娘做保姆的这家人家离不开她,可能要到年跟前才能回去。
娘啊!你是在做保姆吗?你在砖窑场干的都是男人干的活呀!我却不忍心当面拆穿。
我回到了家。除了把柴禾堆增大了一圈,其余时间都是带着弟、妹读书写字,做寒假作业。稍有空闲,弟、妹总是一遍遍地嘟囔:娘咋还不回来。
奶奶挪揄着:“你娘在城里享福,怕是不回咱这个穷家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还未及接茬,妹妹瞪了奶奶一眼:“你胡说——娘在城里挣钱,过年给俺买炮、买新衣服呢。”
我憋了一句:“奶奶,说话要讲良心,俺娘对得起这个家。”
日子也真不经熬,一晃到了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过年了。山村年味浓了,只有我家一如往日地冷清。吃过中午饭,我带着弟、妹来到村口老槐树下,等娘。
妹妹一遍遍地问,哥,你真的确定咱娘今儿个回来?
其实我也不敢确定,但还是自信地回答妹妹,娘肯定今儿个回来。
半下午,终于看到小道上有了个人影。妹妹眼尖:是娘——红棉袄,我认识。
我带着弟、妹朝着娘回来的方向奔去。接过娘肩扛手提的大包小兜——这是一家人过年的希望。
望着娘拖着一身的疲惫,我满眼泪花。
发白的红棉袄,是那么的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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