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会下雨

钟川，如果硬要说他有什么特点，那便是普通。成绩不上不下，长相不帅不丑，性格上也中规中矩，这样的高中生在哪里都是一抓一大把，如果是在那些小说电视剧里，他顶多也就是会作为背景板出现。但，就是这样平庸的他，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他喜欢自己的同桌，闫晓菲。

闫晓菲，成绩也是不上不下，但清秀的脸庞加上活泼的性格着实让她加分不少，和班里男男女女相处的都不错。这里的男男女女自然也包括钟川。

俩人同桌了一年，一起传小纸条，一起分享零食，一起在自习课上说着小话。钟川很知足，他并不打算表明自己的心意，每天这么过下去，似乎连高考都不那么可怕了。

钟川每天最喜欢的时间就是午休，他趴在桌子上，偶尔会偷偷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的闫晓菲，他心里就暖洋洋的，似乎自己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这小小的美好被一个转学生无情地打破了。

韩华，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会是所有故事的主角。他幽默风趣，在课上课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他聪明理智，刚来几天就已经隐隐成为班里的主心骨，大家甚至开始讨论下一届班长选举了。

不过这都与钟川无关，他不关心自己的成绩排名下降一名，也不关心未来的班长会是谁，他不关心故事的主角是谁，他只在乎他的同桌闫晓菲。

于是，他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看着她和他打闹，看着她慢慢喜欢上他。

女孩子的喜欢是藏不住的，那份爱意映衬在她的眼睛，映衬在她的脸颊，映衬在她的嘴角，映衬在她的一切。

那几天。她开始像他一样，魂不守舍的趴在桌子上。只不过她和他不同，她很大胆，所以某个下午她表白了。

那天的一切永远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低头的女孩，含笑的男孩，起哄的掌声，欢呼声……

接下来，韩华就像童话中的王子一般，拥抱起了他的公主。

似乎每个班里都应该有这么一对模范情侣，同学们都开始默认俩人已经老夫老妻，老师们也会偶尔调皮，让俩人先后回答问题，然后在班里的一片起哄声中含笑不语。

那几天，韩华的胳膊上总是挂着闫晓菲，俩人似乎莫名有种甜蜜的磁场，周围都散发着粉色的泡泡。

钟川知道，自己的暗恋应该到此为止了。

闫晓菲不再写纸条给钟川了。

钟川买的零食闫晓菲也不像过去那样随手抓来吃了，她自己每天会买一大包零食，塞到韩华的抽屉里。

俩人也不再说话，上课的时候，闫晓菲就在发呆，有时会突然痴痴地笑一笑，等一下课闫晓菲就好像回了魂，飞快地跑到韩华身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热恋中的人啊，看不到对方以外的甲乙丙丁。

可这份热恋仅仅持续了一个月。

似乎是从男生宿舍传来的消息，韩华在原来的学校已经有了女友，而且为了韩华甚至原意转到这里来上学，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钟川是最后一批知道这消息的人，同样一批知道的还有故事的另一个主角，闫晓菲。

似乎是大家并不确信这个消息的准确性，又或者大家不想伤了闫晓菲的心，又或是只是想看戏，没有人当着闫晓菲面提过这件事。而闫晓菲还是在隔壁班同学闲聊时偶然听到的。

闫晓菲又开始发呆了。

她双手撑着头，就这么盯着前面的黑板。似乎黑板不是黑板，而是黑洞，连带着将她的魂吸走了。

钟川的思绪也不知道飘到了哪里，突然胳膊一动，钟川习惯性的假装弯下腰假装捡笔，然后从地上捡起纸条，在后排同学眼神的示意下，递给了闫晓菲。

闫晓菲没有反应，还是怔怔地望着黑板。

钟川突然感觉自己和其他人像是七个小矮人，为了王子和公主的爱情充当着坚实的背景板。他又觉得自己像是王子的龙套卫兵，负责在王子追公主的路上充当炮灰。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抛之脑后。

“韩川给的。”他小声说道。

韩川这个名字好像是闫晓菲的开关，她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攥住了纸条，开始看了起来。

她笑了。

她开始翻开课本，小声问着讲到哪了。

钟川望着她，一时间忘了回答。

王子果然是会魔法的。

没过几天，隔壁班转来了新生，新生转来的第一天不是去自己的班，而是来到这里大喊着韩华的名字。

本是自习课，大家都好像没听到似的继续写着自己的，但从那些忍不住偷笑，或者偷偷瞄向门口的眼神都出卖了大家的想法。

韩华站起身，示意大家不用理，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随着韩华的离去，班里开始零零碎碎出现小声的讨论声，随着声音越来越杂，大家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几道目光时不时扫到闫晓菲这边。

闫晓菲和钟川就这么低着头，继续写着自己的东西，似乎无事发生。

见正主没有反应，又或者意识到这样会伤害到闫晓菲，其他人的八卦热情也低了很多，渐渐也就安静下来。

“她好看吗？”

突然，闫晓菲小声问道。

钟川偏过头，发现低头的闫晓菲眼泪正不停划过脸颊，滴滴答答沾湿了裤子。

钟川不知道闫晓菲是不是在问自己，刚才也没抬头，自然不知道人家的样子。

不过他觉得闫晓菲不想听到这个答案。

“没你好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回答，只能继续低头写着自己的。闫晓菲似乎什么都没听到，继续低着头，手中的笔在纸上乱画着。

或许是自己幻听了吧，太丢人了。钟川头更低了。

就这样，韩华和闫晓菲好像分手了。

俩人似乎变回了朋友，偶尔见面还会打招呼。

闫晓菲好像变回了之前的样子，还不停对钟川道歉，之前忽略了他的感受。

钟川自然摆摆手表示不在意，俩人就这样回到了从前……才怪。

钟川能感觉到闫晓菲的疏离感，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

于是俩人就这么尴尬的配合着，做着朋友。

“钟川，中午一起吃饭吧。”

“好……好啊。”

俩人来到食堂，这里早就是人山人海，俩人端着饭站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有空座。俩人急忙坐下，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没过一会儿，俩人身旁的两个人也吃完起身，这时，韩华走了过来，和他的女朋友一起。

韩华看到了闫晓菲，顿时停住了脚步。

“要不换个地儿吧，那桌子上太脏了。”

挽着他胳膊的女生看了眼座位，又看了眼闫晓菲。

“我看也没地儿去，脏就脏点吧，说不定你就喜欢这样的呢。”

韩华尴尬地一笑，连忙望向身边的熟人。

“哟，钟川，我说你跑去哪了呢？等我一下，马上来。”

说话的正是韩华的舍友，平常俩人玩的就很好，自然看明白了什么情况，连忙端起盘子过来，假装找钟川聊天，顺势占了空出的座位。

自从韩华二人出现，闫晓菲就一直低头吃着饭，一句话都没说。

钟川其实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明白闫晓菲为什么最近跟他频繁示好。

闫晓菲和韩华仍然还在一起。

身为同桌，韩华总是看到闫晓菲偷偷看些不知从哪传来的纸条，看完就傻笑，有时候还会让自己帮忙递一下。

等到放学，从来准点回家的闫晓菲却总是假装研究着题目，迟迟不肯走。

她在等人。钟川知道，闫晓菲自然也知道钟川知道。

所以她频频示好，意图也很明显，请钟川保守秘密。

俩人吃的很慢，慢到韩华都已经走掉了。

舍友望了下二人离去的背影，长舒一口气，堆起满脸笑容对着钟川，“你看，我和小闫还有点话要说……”

钟川看了眼闫晓菲，见闫晓菲仍是低头不说话，便知道她吃饭那么慢的原因。

“你们聊。”钟川端着还没吃几口的饭就走了。

等闫晓菲再回来，已是没事发生的样子了。还带了几大包零食回来，说是看钟川因为她的事中午没咋吃饭，心里过意不去。

钟川看着一脸歉意的闫晓菲，竟没有伸手去接。

“没事，不用。”钟川突然很不开心，语气僵硬而冷漠。

他不是觉得自己被敷衍，而是开始对自己生气。

自己为什么开始怀疑闫晓菲道歉的动机呢？

整个班里因为这事已经没人和闫晓菲一起玩了，人家又何必在乎自己可能说出的流言蜚语呢？

而且相处这么久，自己什么性格闫晓菲再清楚不过，何必担心自己会多事呢？

如果连自己这个同桌都怀疑她的真诚，那她也太孤单了。

这段时间，闫晓菲开始了独来独往，似乎每个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她在人群前还是那么开朗活泼，但每当一个人静静坐到座位时，就睁大眼睛发呆。

钟川开始回忆起最近的点点滴滴。俩人的客套，俩人的装模作样，无形的刺就这么横框在二人之间，而闫晓菲总悄悄试图拔掉那根刺，即使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为什么是选择钟川呢？

钟川想，可能是因为那天那句“没你好看”吧。

女孩子，总是爱美的。

“抱歉。”闫晓菲有些哽咽。眼睛又红了起来，她真的试图挽回这段友情，但真的好难。她不停地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却又一直错下去。

“你……你别，我的意思是咱俩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啦，来来，一起吃。”钟川连忙接过零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可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个表情，以至于有些不伦不类，倒是把闫晓菲逗笑了。

“我们还会是朋友吗？”课上，闫晓菲突然递来张纸条。

“在零食吃完之前，是的。”钟川回道。

自那以后，俩人又开始天天吃起零食了。

不止如此，俩人也开始结伴同行，一起组小组，换卷子，晚上放学也顺路一起。

班里有段时间开始流传他俩的绯闻，韩华递纸条的频次也高了许多。

“班上在传咱俩在谈恋爱哎。”

“哦。”

“冒这么大风险传给你，你就回个哦？！”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嘛？”

“我想说，这样会不会对你……你也知道我和韩华还在一起，要不咱们还是（涂黑一大片）避下嫌？”

“哦。”

闫晓菲看到那个哦，长舒口气，但又莫名有些失落。

这件事总要有个了断的。

等到晚上，闫晓菲拿到韩华的纸条，回到座位发现钟川正在等他。

“我不是说……”

“天黑得早，你一个女生不安全……”钟川开始收拾书包，“反正也没人，没关系。”

闫晓菲看了看钟川，突然问道，
“你觉得我这样是不是可傻？”

钟川一愣，点点头又继续收拾起书包。

“那这个秘密我只跟你一个人说，”闫晓菲左看右看，确定没人，干脆坐在座位上开始讲了起来。

故事其实很简单，韩华表示自己早就和那个女生分手了，只不过她硬是转过来继续对他死缠烂打，本就是高三阶段，韩华一方面考虑直接拒绝会影响到女生的高考，另一方面也害怕这女生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影响到闫晓菲和韩华的学业。

“所以我俩现在改成地下恋了，等高考完他就摊牌，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山高任鸟飞。”说到这儿，闫晓菲很是开心地拍了拍桌子。

钟川叹了口气。

“怎么？觉得不靠谱吗？韩华可不是那样的人，他给我看了他的未来规划，我会在26岁成为他的妻子，在30岁有我们的第一个宝宝，等他退休我们就去环游世界，最后回到中国找个乡下安度晚年，真的真的！”闫晓菲越说越兴奋，“他还说他已经征求父母的同意了，到时候高考填志愿会选择和我在同一个城市。”

钟川觉得这时候自己应该表达下惊叹，对二人未来生活的羡慕，但他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这个事情我只跟你说过哦，要保密！”闫晓菲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钟川点点头，也做了个嘘的手势，表示自己明白的。

二人收拾收拾就走了。

自从说出这个秘密，闫晓菲便天天开始和钟川讲自己和韩华的点点滴滴，甚至每天把高考倒计时贴在桌子上最醒目的位置，每天炫耀一遍。

转眼又是半个月，这天，那个女生来了。

钟川第一次正眼看到那个女生。她化着精致的妆容，皙白的皮肤像是个瓷娃娃，身穿一袭火红色的连衣裙，在这帮蓝白校服中是显得如此光彩夺目。

那个女孩这次没有大喊韩华的名字，反而是将一封信扔到临近的同学桌上，

“给那个婊子的！”她没有刻意控制音量，全班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了。

拿着信的男生有些尴尬，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只好放到一旁。

下课，大家很有默契地纷纷出了班，转眼就只剩钟川，韩华和闫晓菲三人。

钟川看向闫晓菲，站起身就要走，却被闫晓菲一把拉住。

“帮我拿一下好吗？”声音很是沙哑。

钟川知道她不想让韩华看到自己哭的样子，不想让韩华心疼。

钟川拿过来轻轻递到闫晓菲的抽屉里，“不如不看。”

“谢谢，我自己有数。”

她缓缓拆开信，她开始发抖，眼泪像流星雨一般不断滴落。

钟川猜信上估计全是骂人的话，回头看了眼韩华，韩华也听闫晓菲讲过钟川，自然知道钟川留在这儿就说明闫晓菲不想他过去。

韩华双手合十做请求状，脸上泛起无奈的笑容，口型说着“安慰下”。

钟川看了看韩华，又看了看闫晓菲，只得坐了下来。

“41天。”

钟川想起今早的纸条。

闫晓菲没有回答，自顾自哭着。

钟川帮韩华传了一下午的纸条，不过这次闫晓菲却是一张没回。

到了晚上，闫晓菲似是好转了过来。

“我今天要晚点，不用等我啦。”

“你要……”看到闫晓菲示意韩华的眼神，钟川明白了。“嗯，好。”

钟川一个人走在路上，怎么想怎么不对，便又折返回去。

走到巷子拐角，刚好听到闫晓菲的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骗我！”

钟川连忙躲在墙后的阴影里。

“你听我解释，”韩华听起来也有些着急，“她是以前偷偷翻过我的日记，所以才知道……”

“不用说了，咱俩完了。你走吧。”闫晓菲声音突然平淡了下来。

韩华见她冷静下来，连忙拉起她的手，“你相信我，还有……还有五十多天，五十天之后我立马和她分开。”

“五十多天？”闫晓菲捂着胸口，嘴里喃喃念着，“五十……多天？”

韩华一看有戏，连忙抱住闫晓菲，“对，咱们都坚持这么久了，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滚。”闫晓菲挣脱出韩华的拥抱，“我让你，滚！”

说着捡起地上的石头就扔了过去。

“我草！你疯了！”韩华被结结实实砸了一击，“等你冷……冷静下来，别扔了，别，我走就是了……”

“我让你，滚啊！”闫晓菲还在地上找着，韩华连忙逃走了。

闫晓菲望着韩华狼狈的背影，突然笑了。

她缓缓靠在墙上，似是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上。

犄角的另一面墙，钟川也缓缓靠墙坐了下来。

“滴” “啪嗒”

钟川抬起头，月光正好洒到这里。

“原来，她的眼睛会下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