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天,江雁容早早地起床了。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她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阿美说得没错,康南的变化是因她而起。她得为他负责,不能眼见他如此自暴自弃下去,那样他就彻底毁了,或许连命也会丢掉。
她铺开纸,准备给康南写信。她要把自己的遭遇一一告诉他,她的生活也是不幸的,她需要他来拯救自己。也许这是唯一能救活康南的路径,至于今后,他们还有没有未来,她顾不得多想。
信写好后,她托阿美转交阿珠给康南送过去。她要让他明白,她需要他的帮助,需要他振作起来;也要让他明白,他现在的样子,不是她希望见到的,不仅她,没人愿意见到,替他惋惜、替他着急的大有人在。她算一个,罗亚文也是,包括阿珠,阿美,她们的心情不也一样吗?人的善念始终都是保留着的,没有人希望康南活得不堪,就算是妈妈也不会这么想,终归是自己女儿爱过的人。
妈妈,想到妈妈,她的心又一阵刺痛。嫁给李立维这个父亲的穷学生,虽没达到妈妈的心愿,在妈妈心中却是比康南要好一万倍,她却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过得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相夫教子她自己不是也有怨言吗?为何仍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走这条老路呢?如果她要离婚,妈妈会同意吗?她不知道,她还要像五年前一样听妈妈的话吗?
她想起了罗亚文的话,他说,“别以为我赶你走,我是为了你们好,你懂吗?我一生贫苦,闯荡四方,我没有崇拜过什么人,但我崇拜康南,他曾经把我从困境里挽救出来。现在,我要尽我的力量照顾他,相信我,江小姐,我也爱他!”这些话多么真挚,可是现实情况呢?
她是相信他会照顾他,因为康南是他的恩人,更是他的偶像,可是他照顾好了康南吗?他变成这个样子,只能说他的照顾有心无力。她想起罗亚文的警告,但她可能要违背他的心思了。她既已看到康南的现状,就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不管了,她在内心对自己说。她决定回台北去,先与李立维把婚离了是当务之急。李立维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他对自己的爱也很偏执。再这样跟他过下去,她也会被毁掉。
“阿美,我要走了,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如果有缘,我们可能会再见,现在让我们暂别吧”,江雁容对着阿美说,这个年轻女子,跟自己年纪相仿,却表现出不同于年龄的成熟与内敛,她有一个恬静的外表,内心却是那样充满力量和智慧。在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里,或许已经过早地承受了许多经历。
两人轻轻地相拥在一起,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彼此的心意却在拥抱的一瞬热切地传递着。世界上总有些人,只要相遇,就能相知,而有的人,天天相见,也不一定能知心,这种奇怪的缘分只能说是冥冥之中天注定。
伴着一轮清冷朦胧的弯月,江雁容回到了她和李立维的小家。没有期待,打开门迎接她的只有寂静。此刻,李立维可能沉醉在小酒馆,也可能在哪个朋友那里谈天闲聊,他们之间总有聚不完的会,也有说不完的话,唯独没有回家陪陪自己爱人的想法。
江雁容深深地叹了口气,放下旅行包,走进那间唯一的卧室里。她拿出皮箱,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打包装好,又找来一只纸箱子,用来装自己的书稿,这些就是她全部的个人财产了。这几年,她唯一的收获便是读了些书,写了些文字,如果离婚,没有了李立维的微薄收入,她便身无分文了。
没有人会被饿死,她相信这一点。眼下,她得去找份可以解决吃住的工作,工资不是问题,睡觉的地方才是根本。回到市中心去,家里是有她的可容之地,可是会真正悦纳她吗?小时候就不受待见,母亲不喜,父亲不疼,如今婚姻失败回到娘家,即使是父母也会觉得这样的子女让家人脸上无光。罢了,自寻出路吧,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夜深人静,江雁容心事重重地收拾着,也是在等待着李立维。已是子夜时分,李立维仍不见归家,他果然就没在意过自己。江雁容和衣躺下,直到天明。她写好离婚协议书,签上名字。两人没有孩子,也没有财产,就这间小屋也是租的,离婚协议写起来过于简单。
她拖着箱子,提起那箱书稿,就要跟过往的生活说再见了。走出这间屋子时,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不是不舍,更多的是不解,她居然在这里如只僵虫般埋伏了五年。那是她的青春啊,她被折翅的爱情,她向母亲妥协了的结果,是这样灰溜溜地收场了。她不由得想起诗人的那句“物事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多么贴切的语言,如此伤心欲绝,怎么载得动许多愁!
跟诗人相比,她顶多也就是出走的娜拉,没有那么多惶惶不可终日的逃亡,行李也不多,就算是进城投奔亲人吧。走到马路边,江雁容拦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她心里已打定主意先往市中心去,那里商业发达,机会多一些。到了汽车站附近,她上了一辆开往市中心的大巴。到站后她找了家寄存点,把行李办了寄存。找工作一时半会儿哪有那么容易,她得先去碰碰运气。
街上四处琳琅满目,这里确实热闹多了。江雁容漫不经心地四处打量,看似不经心,其实内心焦急万分,身上的费用,撑不了几天,必须尽快找到养活自己的工作。自己能干什么?除了读过的那些书,写过的那些文字,别的一无所知,也没有一技之长。唉,难怪妈妈不喜欢她,她确实是无能,什么也不会,连养活自己都这么难,还谈什么去拯救她的康南,简直是无稽之谈,她恼怒地想着。
离车站一里路远,有家电影院,门口贴着招聘守门员,上学时和周雅安、程心雯去过不少次电影院,守门员不就是收收票吗,这个容易。江雁容决定去问问看。
“请问,您这儿是要招人吗?”她朝着坐在窗口里卖票女人弱弱地问道。
“是啊,你别问了,问了也没用”,女人不冷不热地答了一句。
“为什么呀?”江雁容有点不解地问道。
“只招男的,不招女的,上面写着啦”。女人提高了嗓门,语气越发冷淡。
只招男的,不招女的。江雁容泄气地走出来,刚才只顾着看招人,没注意后面的标注。出师未捷身先死,初战告败。也在意料之中,好工作哪有那么好找,实在不行去餐厅洗盘子吧,总不好闲着等死吧。
打起精神,路总会有的。她在心里狠狠地安慰着自己。路过一家面馆,她感觉肚子有些饿了,没有吃早餐,这个点饿了太正常了。她走进面馆,要了一碗肉丝面,桌上有辣子,还有酱菜,她都放了点调味。这家店老板是湖南人,他说话的口音跟康南那么像,这些酱辣菜也让她想起康南给她做的那些湖南菜,她现在竟然十分怀念那个味道。
她托阿珠送给他的信现在应该到他手上了吧,他会为了她而重新出发吗?只要他戒掉烟酒,他就可以恢复到那个才情四溢的模样,虽然他变老的容颜再也无法改变,但只要他的内质还在,那些又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她还爱他,他也一样。
她发现一个现象,大街上竟然开了很多音像、书籍出租店。里面全是言情、武侠一类的书,从那些书的新旧程度来看,借阅的人不少,看上去很受欢迎。她在一家店门外驻足观望,只一会儿功夫,就有几拨中学生模样的少男少女进店租书,都是一套套地借走,来的时候也是一套套地还回。江雁容的心动了一下,何不开始写写这类型的小说,万一能发表,生计就不用发愁了。
走过街心,再到街尾,一碗面的能量都被消耗殆尽,她依旧一无所获。正当她有些灰心,想要返回车站取行李时,从一家不起眼的书店里走出一个姑娘。
“嗨,你是随便逛逛,还是想找事做?”姑娘对着江雁容问道。
“找事做”,江雁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那正好,我看你的样子也像,我当初也是这样。”那姑娘快人快语地说开了,“我要回家乡去结婚了,跟老板提了些日子,一直说找到合适的人就放我走,但一直没有结果,我看你就比较合适,一身的书卷气,你应该很爱读书吧。”
江雁容有些欣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按捺住内心的欢喜,也忘记了自己的难为情。
“你是说那家租书店吗?”她指了指拐角处那间不起眼的租书店,问那个姑娘。
“是的,就是那家,别看它不起眼,但老板绝对是有实力的,所有新上市的书他都比别家店上得早,更新新书的速度也快,很受顾客欢迎的。”姑娘仿佛怕她看不上,急切地介绍起来。
“没问题,今天可以上班吗?”江雁容问她。
“啊,你这么着急呀,也没问题,只不过还没跟老板说,不知老板是否同意”,说完看了一眼江雁容,又问道,“你是不是没地方住呀?”
江雁容有点羞于出口,只好本能地点点头。落魄到如此地步,在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孩面前,羞耻感她是有的。
“那行,你今晚先过来和我一起住吧,书店上面有个阁楼,你不嫌小就行。”姑娘明白了她的难处,答应让她暂时借住。
江雁容走在取行李的路上,她的心轻松了很多,此刻的阳光,仍然有些热辣辣的,但她只感到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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