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的幸福，幸福地教育

教育的幸福，幸福地教育

——30年教育生涯中的几个典型案例

喻祥

今年暑假，几批学生在一起聚会，邀请我这位老师参加，聊起当年的诸多话题，有得意，有愧疚，颇多感慨，几个典型的个案在心，始终挥之不去。为保护当事人的隐私，故易名述之。

胡胜利——一巴掌换来的教训

胡胜利是我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中心小学任教的三乙班的一名男生，老街道上的孩子，父母都做生意，虽然家里经济条件还不错，可是小胡整天身上衣服都是油乎乎的，一寒天很可能不洗一次澡。尽管我们那个时候一寒天也很少能够洗上几次澡，但很多家庭的孩子还是会利用暖和天气，用芦苇席子圈起来，再用塑料布封顶，放上一大木脚盆热水，大人孩子美美的洗上一次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也是很清爽的。所以，小胡在班里不太受女孩子们的欢迎，嫌他身上有味。和他一块儿长大的男子们却一点都不嫌弃他。我本身就是农民出身，这点小卫生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心理问题，但是，令我头疼的是他的对待学习的态度。那个时代，体罚和变相体罚要求不严，校长只是在会议上提提而已，象征性地做做样子。教室里的小条条几乎一周换一次，虽然班里没有明确让谁来负责更换条条，但是班级干部总是及时更换，用起来都很合手。

一个数九交冬的星期一，第一堂是我的语文课，照例这堂课是用来处理星期天作业的。班长和语文课代表早已把未完成作业的孩子们请到讲台，其他同学都在读书。我推门进来，站在前排的孩子们都立即低下头，两只小手在搓着，预热，好接受我的鞭笞。点名，小胡竟然未来。一通鞭笞，孩子们满含泪水，领着作业本回到座位。这时，门外一声报告，我听出来是小胡，便故意不理，一会儿又是一声，我把门打开，只见孩子满脸冻得通红，嘴角还裂开一道口子，这是因为家里做生意忙，三顿饭都是胡乱对付的，蔬菜吃得少，缺少维生素。那时的我心中只有我定下的纪律，恶狠狠地望着孩子，孩子知道我需要什么，可怜兮兮地说：“我妈饭烧迟了。”我气不打一处来：“作业做好没有？”“……没有……”，我二话没说，抓住孩子的肩膀，把他拽了进来，“嗵”的一声把门使劲带上，坐在门旁边的孩子被吓得“哎呀”一声。小胡在我的威逼之下，掏出星期天作业，我一看，一题没做，便随手一巴掌打在孩子的脸上，嘴角的那条裂缝一瞬间变大，破裂，流血，他用手一抹，满脸都是血，我的心“咯噔”一下，前排的一个女生把眼睛捂起来了。

中午，我们正在学校食堂吃中饭，校园门口一阵吵闹声，一名老师慌忙跑进食堂，对我说，你快躲起来，你班家长找你麻烦来了，我一听就知道是小胡家长来了，顾不了许多，丢下饭碗，我躲到其他老师宿舍里了，耳边就听到小胡母亲那粗大的嗓门，说小胡的嘴巴被我打肿起来了，饭都不能吃了，要把我的嘴巴也打肿，让我也吃不了饭。这边有老教师劝说的话语，说我中午外出有事情了，下午回来学校会处理这件事情的。那个时候，家长维权意识不强烈，都是本地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况又是孩子不做作业、迟到的错误在先，人家老师是关心你家孩子的，听到这些劝说，家长也就离开了。我的心怦怦直跳，一方面我知道小胡的母亲是有名的厉害角色，嗓门大，块头更大，一方面我确实做得过分了，孩子的错再大，也不至于身体受到伤害，我这个老师和歹徒有何区别！

下午，校长、文教助理都找我谈心，他们都是师范学校老毕业生，对我这个校友很是器重，那个时候师范毕业生下乡的很少。我也把我中午的思考也向他们作了汇报，他们很是欣慰，再三告诉我，工作是要讲究方法的，学生管理的成绩不是靠打出来的。

第二天，我注意到小胡没有迟到，而且来得比较早，小嘴巴、小脸都还肿着，我很内疚地走到他跟前，他连忙站起来，我想他笑了笑，问了声废话“还疼吗？”“不疼了！”孩子的声音不响亮是因为嘴巴肿，但很欢快，是因为老师关心他。我走到讲台，郑重地对全班同学说“老师昨天做了错事了，把小胡的嘴巴打破了，我向小胡道歉，并且向全班同学保证，老师今后不会再打你们了。”掌声响起来了。

老校长说的对啊，学生管理的成绩不是靠打出来的。体罚是最差的教育方法，而恰恰体罚是最直接的教育方法，是最解恨的教育方法，在体罚的教育氛围中，师生关系无疑就是猫和老鼠的关系，还谈得上幸福的教育呢？

我很幸运，我的错误发生在那个教育纪律不严格的年代，那么严重的一次教育事故，就被轻松的化解了。我很幸运，我遇到了老校长、老助理这样优秀的领导，他们准确地分析了我的错误情况，并能进一步信任我，给我改正的机会。我很幸运，我遇到了那么纯朴的家长，她在稍微冷静后便作出了极大的让步，他们尊重老师，相信老师，他们没有发动“小孔雀”事件。我很幸运，我能够悬崖勒马，没有将错误进行到底，换了一种思维，将关心孩子的意识落实到正确的教育行为上。

这个班级我一直带到了毕业，三年的生活留给了我们师生数不清的美好的回忆，直到现在，许多孩子都回忆说印象当中老师您在他们犯错误的时候“动口不动手”。在这些纯朴的孩子的心中，没有体罚的教育显然是最幸福的，他们喜欢这个班级，也喜欢我这个老师，6月份，是毕业离校的日子，孩子们都哭得不行了。

郑雪——你们不要我要

9月，中学缺少一名英语教师，文教办把我调过去。开学后，学校安排我带初一一个班班主任，初一两个班的英语，初二一个班的英语。郑雪是一个很文静的小姑娘。初一时，郑雪分在我班上。别看郑雪文静，可是在学习上却是典型的不开窍，注意力严重不集中，一节课5个英语单词，下课后忘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其他学科也是如此，尽管老师们都很尽力，因为家里学校近，很多时候小姑娘都被留下补课，有时候她爸爸会在墙外喊她回家吃饭。一年下来，小姑娘的成绩在全年级排名倒数第一，而且语数外三门学科的倒数第一被她包揽。初二开学分班，所有学生按照上学期成绩排名，四个班级按顺序分配，郑雪被分到一班，可是班主任不肯要，调到二班，班主任强烈抗议，小姑娘就像皮球一样，被踢过来踢过去。看着三班班主任一脸激愤的样子，我对教导主任说“郑雪还是放在四班吧”，看着大家都如释重负，我也很高兴。郑雪是一个很不错的小女孩，除了学习，她喜爱劳动，经常帮其他同学做值日，还主动为班级掌管钥匙；她尊敬老师，对班级任何一位老师都很尊敬，即使老师们都很拿她学习成绩开玩笑，甚至讥笑她，但是她难受以后，还是一样笑眯眯地向老师问好。

我们的教育是为了什么？是仅仅为了给孩子一个高分吗？如果仅仅为了分数，我们的孩子还能享受到教育的幸福吗？我们的教师也不会体会到教育的幸福的！年级一名高材生，几个班级都想要，其他学生对老师有意见了。郑雪永远不会对老师这样的。

时隔二十年，郑雪现在一家公司，发展得很好。提到当年，郑雪总是笑着说，当年你要不要我，恐怕我连初中都没的念了。奇怪的是，当年的郑雪门门挂红灯，现在在公司业务却做得很好，这个账该如何去算呢？看来，当年留下郑雪在我班，郑雪是幸福的，我也并没有因为有了郑雪，而多了多少麻烦，看到郑雪今天发展得很好，我也很幸福。

陈小龙——差生更喜欢奖状

小龙是我三年级班上一个学生，差生，典型的双差生。举两个小例子，文化学习方面，有一次语文试卷上全部填上两个字“上”和“下”，只要有空格，就填上一个。我问他为什么，他竟然还笑着说“我不想写”。品行方面，二年级时候，因为调皮，陈小龙坐在最后一排。

一年下来，这孩子确实是我费力最多的，每天几乎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看着他，我就像手里牵着一匹藏獒，总是担心他一不小心又咬谁一口。

放暑假的一天，我到学校值班，遇到陈小龙父母亲，他们到菜市场买菜，看到我他们都很激动。从他们的口中，我知道了孩子的一个秘密：他今年期末得了一张奖状，“劳动模范”，他把奖状贴在他的床头墙上，每天一早起来，就要看几遍，晚上睡觉前也要看几遍。有时候，早晨起来还主动读书。原来期末放假，根据学校安排，我为了鼓励他，发给他一张“劳动模范”奖状，因为他经常为班级拖地。小龙父母临别时再三说，小龙说最喜欢跟你念书，他就喜欢你，看到你，他就感到幸福。

我心里不禁一震，原来教育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它就是一张奖状。对于所谓的好生来说，一张奖状的获得太容易了。我常听家长们在一起聊天，他家的孩子今年得了五张奖状，“学习优秀”最值钱！但是对于差生来说，尤其是像小龙这样大家眼里的极品差生，要想获得一张奖状就很不容易了，因为在有的老师的眼里，给了这样的学生一张奖状，简直就侮辱了荣誉！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学校生活仅仅是孩子成长阶段的一个过程，就像从甲地到乙地，可以采取不同的交通方式一样，所不同的就是速度，最终都是会到达目标的地的。学校生活中的优秀者，到了生活中就一定是强者吗？事实证明，不一定！中国自古以来的状元，有名的只有文天祥。高考制度建立以来，中国的高考状元走入社会以后，称为生活中的状元的微乎其微。当然，我们不能借此来为学习成绩不好的学生制造借口，但是我们绝不能因为孩子的考试成绩不好，就一棍子打死，让他一辈子不能翻身。当然，你也做不到！因为孩子是在成长的，他今天的分数决定不了他的明天，而你今天的教育却会影响到他一生的幸福。

陈小龙们对奖状的喜欢程度绝对高于所有的优生，就像一个饥饿的人渴望面包一样。我们做教师的为何对一个饥渴的孩子吝啬我们手中的奖状呢？适当地，恰到好处地给了小龙们一张奖状，就是给了他们的幸福的教育，甚至给了他们一生的幸福！

孩子们幸福了，我们也就幸福了！

                二〇一二年七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