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吞城

阿龙特别不喜欢今天这日子，半个城市都不见了踪影，仿佛是被怪兽吞掉了一般，总会让人觉得无比的压抑。

露水多的时节，城市是容易起雾的。雾气浩大的时候，是连前方几米都看不见的。司机必须更加的小心，昨天已经公布了几起追尾导致的车祸了，所幸没有很大的伤亡。城市的交通也好似是瘫痪了一般，每一辆汽车都停滞不前，只是试探着向前挪了几步，看清没有阻碍了，才敢继续向前走。可即便这样，还是有一两位大意的司机，撞向了路边的树。

这个时候的空气也都是潮湿的，是一种接触一下便会沾染上水珠的潮湿，叫得妇人们纷纷收起了衣服。但是树木却是很喜欢这样的天气的，它们的嫩叶可以自由地汲取空气中冗余的水分了，也因此显得翠绿无比。

阿龙今早打了个电话回家。尽管在同一个城市，忙碌的生活并没有给阿龙停下来回家看看的时间。今天上午有两节专业课，他还要赶去教室。但手机的短信提醒弹窗突然冒了出来，阿龙瞟了一眼，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妈，爸的风湿又犯了吧？”

阿龙马上和辅导员请假回家了，临走前阿龙还不忘提醒同学帮他上课请假。“我和辅导员说了，这件事有些突然，不用班主任签字了。”保安看着阿龙的请假条，有一个看起来不太像是假冒的公章，再加上阿龙给他看了父亲住院的通知。这位保安夸阿龙孝顺，于是把阿龙放出了学校。

空气中的湿气似乎还要加重了，阿龙几乎要看不清面前的车牌是多少了。那妖怪要把阳光也给吞噬掉了。阿龙好不容易打到了一辆车，“第一医院。”他说，“能麻烦您快一点吗？”

“快？”司机笑了，无奈地摇摇头，双手离开方向盘，放在后脑枕着。“这鬼天气，还真快不起来。我有个朋友，昨天就是赶时间，在一条少人的大马路上开的稍微快了点，撞到路边的树，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我赶时间，麻烦您了。”

“诶，这鬼天气。”司机的话匣子打开了，开始说个不停。“一天少跑了好几单，油钱倒也没节省，还得担心这车会不会意外地又被剐蹭什么的，还得倒赔一堆护理费。诶，这鬼天气。”

“嗯嗯，我也觉得，衣服晾不干，路也看不清。”阿龙附和道。

“对了，孩子，你要去医院干什么？这个时候不是要上课的吗？”

阿龙叹了口气，说：“我父亲今天住医院去了。早上出门看不清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本来腿就不好，那雾气大的时候，连台阶也看不清了，一下子踩空，人从楼道上摔下去了。”

“你是本地的？那挺好，这个时候有孩子在身边最安心了。父母都希望孩子留在身边。不像我孩子，赶回来都要一天一夜的。”

阿龙有些尴尬的笑着，他平常不常回家的。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了朋友间的欢度和学业间的繁杂。当年他选择了本市的大学，也不过是因为不想跑到水土不服的地方罢了。没有想着这么远。

阿龙试图看清前面的车流，但是浓雾下只有一片雪白。阿龙着急得很，一面问着在医院的母亲当前的情况，一面坐立难安地四处张望。司机则是一路安慰着乘客。

“别担心，我父亲以前也遇到过，在家里躺了两三天就好了，没事的。”

“大哥，还要多久到第一医院？”车子十多分钟了，似乎才缓慢前行了一点点，让阿龙很是着急。司机摆摆手，解释说这恐怖的天气，即便对城市再熟络，也指不定会迷路。阿龙很自信，自己从小就在城市里生活，这里每一条街道他都烂熟于心。司机拗不过，让阿龙把目的地改成了前面不远的位置，在那个路口把阿龙放下了车。

“诶，这个鬼天气。”司机说道，继续在城市中摸索着前行。

阿龙在雾里摸索了大概十多分钟，总算是到了第一医院，如果中途没有迷路的话，也许还可以更快一些。雾气实在是大得可怕，也难怪父亲会意外入院了。母亲在3号病房外守着，父亲已经做完了检查。他的尾骨几乎是断掉了，只能躺在床上好一阵，等它慢慢恢复。脑袋没有大碍，只不过父亲还是昏迷不醒。医生说还好送医及时。

父亲是在工作的学校摔倒的，那巨大的响声马上吸引来了学生。那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孩子马上就招呼在同所学校上班的母亲过来，其他老师打电话很快地叫来了救护车。很奇怪，明明车辆行驶艰难的大雾天气，救护车到来的速度出奇地快。

母亲靠着阿龙的肩膀不住地哭。只要父亲还没醒来，就不能宣布完全地脱离生命危险。阿龙擒住眼泪，安慰着母亲。母子俩坐在病房前，看着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几乎每个人口里都在念叨着：

“这鬼天气，太容易受伤了。这都第几个了？病房要住不下了！”

“别抱怨了，又有人送来了。”

阿龙走到病床前看着父亲。父亲还依旧紧闭着眼，身边的心率检测器和父亲胸部的起伏，给了阿龙点儿心理安慰。从母亲那里了解到，父亲的腿犯了风湿伸展不开，在楼道里突然摔下来的。以往这种时候，父亲都会在办公室呆着，或者等母亲来了再一起下楼的。

时间渐渐晚了，医院里还有很多人，看来今天来医院的人很多。母亲趴在父亲的身上睡了过去。今天下午的时候，城市了又有了几起车祸，比起昨天还要严重些了。大雾仿佛就是个妖怪，吞没这城市人们微小的希望。

但这样的天气总不会持续太久，等到天气回暖，一切又会变成原来的样子。人们总是习惯耐心地等待着这样的日子过去。

辅导员打电话问了三次阿龙的父亲的情况，阿龙强颜欢笑着隐瞒了大部分的事实，只是说自己还得多陪陪父亲。辅导员听出了阿龙话里藏着的意思，没有多追问。

“妈，你今晚回家睡吧，我来照顾爸。”阿龙低声地问，母亲没有回答。这时阿龙才发现，睡着的母亲的手，还紧紧攥着父亲。他这才有时间好好看着父母，猛然意识到距离从来不是决定陪伴时间长短的因素。父母的白发清晰可见，脸上的纹路沟壑纵横，但在阿龙的印象里，这些东西是突然间出现的。自己哪怕一直在这座城市读书，也和父母间隔了层浓雾，父母未曾缺位他的成长，他却错过了父母的衰老。也许这是一个让他重新和父母相处的机会吧，阿龙这么想。

这个妖怪只能短暂吞没这座城市罢了，因为城市里有足以抵抗妖怪的东西。阿龙也握紧了父亲的手，靠在父亲轻轻起伏的胸膛上睡了过去。

“3号房，病人醒了！”

天气预报里传来喜讯，笼罩城市三天的大雾终于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