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从此,子遥便对苏离殷勤起来,嘘寒问暖、端茶送水。而苏离也在子遥的温暖里慢慢回应起了子遥的情意。
刚开始王嬷嬷还很担忧,想去劝来着,但有一天茉莉说了句:
“娘,咱们和旁人亲还是和小姐亲?只要小姐高兴就好,管那么多干嘛?”
那天后,王嬷嬷便开怀了,整天忙前忙后,不亦乐乎。
直到有一天,苏离从外面回来,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子遥去请他吃饭,他也推说自己累了。看到子遥实在担心不过,便勉强喝了些汤,正当子遥想劝说苏离再吃些时,他却说什么也不吃了。后来子遥回房的时候,苏离却忽然叫住了她,半晌后,苏离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那夜,苏离不敢闭眼,一闭眼,耳边就响起今天在茶坊里,行远说的话:
“子岳,你说你带苏子遥离开?就一了百了了?哈哈…..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先不说别的,你们的年龄差距如此大,你已百年她却正当韶华,你就忍心让她一个人在异乡孤独终老?况且,你还真把她当湘遥了,愿意为她抛弃一切?醒醒吧,苏子岳,她不是湘遥,哪怕长得再相似,可她永远不可能变成湘遥的,永远不可能…”
苏离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突然觉得鼻尖痒痒的,他动了动,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可他的鼻尖又痒起来了。终于,他睁开了眼,一根白色的鸟羽出现在他的眼前,鸟羽后面一双充满了狡黠和笑意的眼睛正对着他的。
“湘遥!”
苏离猛的一个翻身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可人儿,颤抖的伸出手去握住她的。
“湘遥,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湘遥将自己冰冷的手从苏离温暖的手掌中抽离,原本温暖的目光突然变得哀怨起来。
“子岳, 你说过,此生有我足矣,但你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忘了我,找到了替代?难道我们十几年的相依相伴,竟是‘虚情假意’么?‘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不,湘遥,我的心里只有你,一直就只有你,你相信我。”
苏离努力想去抓住湘遥的手,可湘遥却慢慢的从他眼前消失了。
“湘遥,湘遥,湘遥…别走….湘遥,别走…..别走啊…..”
“咚”苏离床旁的烛台掉落在地上。
苏离猛的睁开眼,原来,是场梦。
“人不如故”这四个字犹如千斤重般,死死的压在苏离的胸口,压得他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苏离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极其精致的盒子,盒子正中雕刻着一枝玉兰,盒子上挂着一把精巧的小锁,苏离拿出贴身放着的钥匙打开来,里面满满一盒全是写满了娟秀小楷的纸笺。
“今天,天上飘起了些许的雪花,犹如我的心情,伯父和伯母已故去一月有余,离哥哥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怕他冷,给他送去了暖炉,但却被他给扔了出来,我知道他心里很难过,也知道他不想对我发脾气的。他是小侯爷,所以他不能哭。离哥哥,你只是伤心,找不到发泄的方法,对吗?我不想你难过,这样发脾气会让你心里好过些吗?如果可以,哪怕你天天对我发脾气,我也是欢喜的。离哥哥,你不要再伤心了,你疼我也疼,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今天离哥哥终于出来了,我去厨房给他熬了些粥,看着他吃了满满一碗,他吃完后柔柔的看着我,还对我笑了,这样真好,离哥哥,这样真好啊…..”
满满的一盒,全是这样的娟秀小楷,每一张上面都写满了喜怒哀乐,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离哥哥”。
“湘遥…”
苏离握紧了手中的纸笺,他的眼睛越来越酸涩,他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那纸上的字,可那字却越来越模糊…..
第二天一早,当子遥欢欢喜喜的去给苏离请安的时候,却发现苏离不在房里,叫来王嬷嬷,才知道昨天半夜的时候苏离就收拾行李离开了,说是外出访友。
苏离以前也会外出访友,所以子遥虽然觉得奇怪,可也没有多问,直到两个月过去了,还没有苏离的消息,又叫来王嬷嬷再次询问。王嬷嬷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侯爷出门的时候交待,他不在,小姐就是一家之主,都得听小姐的,还特别交待王嬷嬷一定要看顾好小姐,不许有半点差池。
子遥不死心的跑去苏离的房间,拉开书桌的第一个抽屉,一封信静静的躺在那里,上面写着“子遥亲启”。
子遥有种不祥的预感,颤抖着打开了信。
“子遥,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你,也是最后一次,我就知道你肯定会不死心的,所以给你留下了这封信,我能保你一世安乐,能保你一世无忧,能给你我所能给的一切,却唯独给不了你想要的…..我走了,你不要找我,况且,再见亦是枉然,徒添烦恼而已。或许你在清凉寺求的那一纸签文就已经道出了结局。‘真亦是假假亦真,镜花水月渺如尘;咫尺天涯空悲叹,一世孤影伴青灯’,有些东西,命里早已注定……”
子遥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任由那信纸从指尖滑落….
(六)
二十一年后,在一座冷清破败的寺庙外,一位着素衣的女子在紧闭的寺门外站着,她已经在这里站了两天,陪同她来的妇人已经忍不住靠在门边打起了盹,但她还是站得笔直,没有一点儿要离开的迹象。终于,寺门缓缓打开了,惊醒了一旁的妇人,接着一位老僧人慢慢的走了出来。
老僧人正欲说话,却不料素衣女子却跪坐了下去,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子岳,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施主,贫僧尘缘已了,请呼贫僧法号‘了空’。”
老僧人双手合十,双目低垂。女子看着老僧破旧的僧衣,泪流得更猛了,许久才说道。
“子岳,你,你这是何苦啊?我没有想过一定要嫁你,就那样相伴一辈子不好么,为什么你非要走到这一步?”
“施主,贫僧尘缘已了,施主请回。”
“子岳….”
女子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妇人打断了。
“侯爷,您真狠心,您知不知道小姐这些年为了找你走了多少地方?”
“够了,茉莉,别说了。”
“不,小姐,哪怕您把我打发了,我还是要说,我要让侯爷知道您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侯爷,自从您走后,小姐只要听到哪里有一丝关于您的消息,她都会过去,有一年冬天她正发着烧,听人说北边有人见过您,她便要去,竖儿说他去,她不准,她说要亲自来接您回家,到了那里,才发现是个假消息,结果,她终于撑不住,一病不起,在床上足足躺了小半年,后来虽然治好了,却落下了病根,现在小姐只要一受寒,她就会喘不上气,而她现在却在这门口足足站了两天。”
老僧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妇人,又看了看默默垂泪,正大口喘气的素衣女子,眼中终是露出了一抹不舍。
“遥儿,你对我有情,我对你又何尝无意?但人生在世,很多事不是我们能够主宰的,有些事,命里早有定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强求的结果必是伤人伤已。”
“子岳,如果你说的是那些蜚短流长,那我们可以离开这里,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么?”
“遥儿,你真当离开就可以了么?…..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你再来我亦不会见你。再见…或许来世吧。”
老僧提步进去,缓缓关上了大门。
子遥猛的扑向寺门用尽全力使劲儿拍了起来。
“子岳,子岳……..”
那门后的人却一动不动,任那悲凄的哭声响彻林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子遥再也哭不出声了,茉莉才慢慢扶起了早已哭得不成人形的子遥,子遥整个人倚在茉莉身上,再无一丝力气。
待她们走远了,寺门才慢慢开了一条缝,老僧的面孔出现在门缝里,凝望着那离去的背影。直到那素色背影消失后,才抬头使劲儿眨了眨眼,掩去眼底的碎光。
(七)
二十六年后,凤雀山上,一群家丁正准备封上一座新墓的墓门,突然一个苍老而悲伤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
“等等,等一下,这是小姐生前特地请工匠烧制的,说她百年后要陪她的,所以,这个瓷瓶一定得放进去陪着小姐,小姐一世孤单,一生所挂想都写在这个瓶子上了。”
一个精美的瓷瓶正被茉莉小心的护在怀里,经过多年的摩挲,上面的字已经有些模糊了,隐隐的只看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完)
君卿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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