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您今年多大了?”
“24岁。”我说。
“我保证您之后的24年,会是一段无比美丽的岁月。美貌、财富、权力,您尽可享受。”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会有一个金子一样璀璨的人生。”
他意味不明地笑起来:“那是当然,自信的女人最美。”
我看着屏幕中这个男人的眼睛,“我在哪里见过你吗?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他笑了一下:“我一直都是销售。但我卖过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紧接着,我接受了他提供的手术方案,并按照约定时间,在下午最热的时间来到医院大楼前。
工作室的创始人在微博上算是有名气的大夫,所有整形手术都采取预约制。我觉得这比在连锁医院排队来得私密,所以将它列为最终选择。
价格自然不便宜,但重要的还是服务。不是有个词叫性价比吗?学财务出身的我当然是喜欢性价比高的。
当我从出租车里下来时,有几只乌鸦正巧在头顶盘旋,体型简直大得吓人。
它在一棵树上盯住我。
据说乌鸦能一辈子记住一个人的样貌。
我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右脸颊,捂住那个丑陋的符号。
怎么会有乌鸦啊?是谁饲养的吗?
来不及多想,我已经转身进了办公楼。
既然要被调去香港,成为最年轻的区域经理,我决定稍稍做出一点改变——我要舍弃面部的这个符号。
再见到我的人,未必能一眼认出我来。不仅仅是发型、衣着、气质的改变,而是因为这被人一眼认出的面部符号即将被切除。
当一个人看向我的时候,我确定他率先看到的会是这个符号,而不是我本来的面容。有时候我抚摸它,觉得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但有时候我照镜子,看着它,又觉得它很丑陋。
以后,他们需要更费力地去牢记我的眼眸、我的鼻尖、我的下颚。
这就是我想要的。因为至爱离世,我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去考虑自己美不美的问题了。我想要紧紧抓住的就只是事业。如果可以当Office Queen,那么就去吧,去展现自己吧。不断告诉自己你是一个能力很强的人,不断攀爬来麻痹自己。
此刻,我终于下定决心,要让这个符号消失。
当初的确是抱着这样单纯的愿望来到整容医院的,压根没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记得一楼的大厅在装修,搞得尘土满天。坐上电梯时才稍微感觉好一点。
销售的声音起先是从那部泛黄的电话机里传来的。
“胡心屿小姐?”
我抬头望着那部电话机:“你好?”
“很遗憾,因为我们的一位……”电话那头传来纸页翻动的声音,“一位和您重名的客人昨晚过世了。”
“嗯。”我仔细听着,“然后呢?”
“我们想请您回忆一下,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又是纸页迅速翻动的声音,“可以减免您的手术费用。”
我表示感兴趣:“回忆什么?”我好像不记得我认识什么和我重名的人。
“您同意了对吗?”
“同意什么?”免费手术吗?
“您必须先同意才行。”
“当然是你先告诉我要同意什么条款,我考虑过后才能给你答案。”
“实际上,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们都已经做好决定了。”
什么?霸王条款吗?
“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应当有充分的知情权。”
“当然,主动权始终掌握在您手里。”
我试图去按电梯的按钮,但是没用。也许是装修的缘故,管它呢,我现在可是什么都不管了。虽然我一心想要做手术,但我干嘛要来私人医院?真是讨厌。我又拿出手机来联系小助手,手机却没有信号。
我放弃了。也许讲电话的人能从监控里看到我的一举一动呢。
“你能先让我出去吗?实不相瞒,我有幽闭恐惧症。”
“很遗憾,记录显示您没有。”
“我有。”
“您没有。”
好吧,一定是刚才有乌鸦在头顶飞,惹了霉运。
“我同意。”我只得说。
电梯门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就是销售。
“刚才是怎么回事?”
“您忘记拿访客卡了。”他毕恭毕敬地将访客卡递上来,“要刷卡才能坐电梯。”
当初不就是看中豪华高端的办公楼才确选的这家医院吗?
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前台也很奇怪,扫描了我的身份证件,却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
不会掉进了妖怪伪装的客栈一类的地方了吧?
我跟在他身后,脚步声被地毯吸纳,四周悄无声息。
医院的走廊像美术馆一样,两边陈列着不同女人的画像。
我越来越不安。不会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把毒品什么的藏进我的身体里让我偷渡吧?
心里这么想,身体不由一哆嗦。
我停住脚步:“我……那个……我觉得我还是择日再来吧……”
“为什么?”销售转过身来,“完全免费的手术哦。”
完全免费的手术……我心里掀起万丈波澜,但还是保持理智。
心屿啊心屿,现在可不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时候。这个社会很危险,一定要保护好你的肾。
电光火石间,我想起了什么——
“你说昨晚一个跟我同名同姓的人过世了?”
“是的。发生了一点意外。”
“手术意外吗?”
“不是。您放心好了,绝对不是您想的那样。”销售慢条斯理地说,“但因为这样的缘分,我们想赠予您一部分关于她的记忆。”
“欸?”
赠予记忆?紧接着,眼前的一切就像幻灯片一样闪过。那个叫胡心屿的女人,她坐在车间里不停地操作缝纫机,脚边堆满了PU皮,隔着屏幕我似乎能闻见一股刺鼻的气味。
她在作业,突然收到一封信,好像很犹豫的样子。
她从地铁口出来,戴着姨妈巾一样的白色口罩。然后走进一座大厦。
等等,这不就是我在的这座大厦吗?她是来整容了啊?
女人风姿绰约地出现在游轮上。
没搞错吧?身上的珠宝钻石是真的吗?
大家都在奉承她。她笑得很灿烂。
女人站在甲板上,大家都在跳舞。有人上前邀请她,她拒绝了。接着她站到了暗处。就像某个预先设定好的位置一样,她在和人交谈。
我竟隐隐约约听见“离婚”两个字眼,好像身临其境一样。
“为什么我能听见他们谈话?”
“你是第四面墙。”
“什么意思啊?”
“你当时也在场。”销售走过来,指了指甲板上的一个小人头,“那个穿黑衣服的就是你。”
果真,我正非常优哉游哉地坐在甲板的圆桌旁喝茶!
天哪!这什么时候的事?昨天晚上我不明明躺在家里看调任报告吗?不不不,这不是真的。我又没有梦游症,怎么会出现在游轮上,和一群陌生人谈笑风生呢?!
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画面里的那个人就是我。
这……这真是太诡异了……
“有时候人会完全想不起来昨晚做了什么梦。”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当真实的画面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有一种难以纾解的恍惚感罩住了我。我能清楚地看见,坐在我对面的男人在看的报纸是2025年7月30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穿越了吗?”
“不是,你只是进入了胡心屿的记忆而已。”
什么叫而已?我简直快要跳脚了。“这是根本无法做到的事吧?”
“她已经三十二岁了,而你才二十四岁。算一算时间,正好是八年。”
“你的意思是说,她岁数应该跟我一样大?”
销售顿了一下,推了推眼镜架——
“很显然,她就是未来的你啊。”
一个制鞋厂女工?!我的未来就是一个制鞋厂女工?!
“不!我可是985毕业的!”难道这是什么销售套路吗?“况且你不是说过往后二十四年,我会有一个黄金一般的人生吗?!”怎么就成了制鞋厂女工了呢!那种挫样怎么会是我!
“其实你们前十八年的人生都是一样的,高考后才出现分歧。她考砸了,又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经历了一个失败的人生,但是你却一路绿灯,平步青云活到现在。”销售重重地叹息一声,似乎也为眼前的这位佳人感到可惜。“但就算你名牌大学毕业,也无法改变会在三十二岁过世的事实。”
我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这一切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为什么会在三十二岁过世?”
“这是不可违抗的命运。”
话至此处,我差点就要拂袖离去了。“说白了,不管野鸡大学毕业还是名牌大学毕业,我都已经没几年好活了?”那我之前的努力又算是什么?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有了像今天这样的背景。
“不要觉得不公平,你已经比三十二幸运太多了。”销售想要平息我的愤怒,“她像你一样努力,却一直被厄运纠缠,每一天都在痛苦和绝望中度过。你能体会她的那种心情吗?”
“也就是说她本可以做到,却搞砸了。这有什么好同情的?失败就是失败,不应该找任何借口啊。”
“如果你能查明真相,说不定就可以扭转乾坤。”
“怎么个查法?”
“接下来的这段记忆会是关键。”销售继续转向走廊的画像。
画中的景象再次浮动起来。
游轮上,一束红光从远处照射过来。
“她脸上的是什么?青春痘吗?”
我话还没有说完,人群就骚乱起来。大家都向三十二的方向拥去。
有人在尖叫。有人问有没有看见她。还有人往水面上乱扔游泳圈。
我才反应过来,有人落水了。
“她掉下去了!她掉下去了!”一个胖女人尖叫着,满脸泪痕。
“快把船停下!这里发生了溺水事故。”
“有人会游泳吗?”
“不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没有呼救?”
“天哪!她一定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是渔网!”
“她是怎么掉下去的!上帝啊!”
“我们需要水上救援。”
“时间拖得太长了,她肯定会没命。”
……
“心屿,去改变这糟糕的一切吧,把你自己从绝望中拯救出来。”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肩胛骨感受到向前的推力,这股力气简直大到无法抗拒。
我整个人都向前倾到,一头撞向那浮动的画面。
我的头部整个浸入湖面,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我的喉咙与鼻子…
这…这到底是什么啊?
不行,我快要窒息了。请救我出去!救救我!
我快没命了…天哪,我前程似锦的璀璨人生…就要说再见了吗?
我,胡心屿,要溺亡了。
等尸体被打捞上岸,一定是泡胀的蠢样子吧?
不行不行,我不能这样死去啊……
天哪…我即将看着自己生命最后一刻的到来。然后我就要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将失去一切意识。死亡,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吧…
无数的思绪在脑海中乱飞,无数个光点在眼前闪烁。
巨大的邮轮底舱就在头顶,给人一种更要命的窒息感。
我甚至能看见水面上的月亮。
月光深处,有一抹赕着盈盈光泽的灰蓝,煞是好看。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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