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看了一些文字，觉得憋闷，秋高气爽的季节，却莫名心绪难平。突然间就想起了那个曾经在仲夏夜仰望天空的忧郁少年。
华子，我儿时最好的玩伴。同龄伙伴中个头最高的，也最帅，而且还爱耍酷。我内心有一点崇拜他，但是我从来没表露出来。我们住在一个小区，不是邻居，却也相距不远，幼时的玩伴就像蚂蚁，大家总能凭着触角和感觉走到一起。我们还有周边几个相仿的孩子见天的在一起，下河捉螃蟹，上树掏鸟窝，或者追着不知谁家的公鸡，抓到后在翅膀上拴上鞭炮。用大人的话说，正是狗也嫌弃的年龄。我们却疯的不亦乐乎。
最好的季节便是夏天，我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脱掉裤衩，跳进任何一条清澈的河里。或者衔着麦杆，躺在如丝绒般的细草地上，看瓦蓝的天空中一群群大绵羊悠闲散步。
我们从少不更事一起晃悠到了初中毕业，我当时一心想读高中，我初中政治老师的一句话，让我坚定了这个念头，他说，没经过黑色七月的洗礼，怎么能叫完整的人生？我于是无比羡慕他口中描述的高中生活的种种惨烈和刺激。我本想邀华子一起报考高中，以他当时的成绩，考取高中十拿九稳，但是我没说，我知道他想考技术职业学校，他父亲工伤常年卧床，微薄的救济和他母亲的小杂货铺是家里所有的经济来源，他必须尽早挑起家庭的重担。
毕业的那个夏天特别热，晚上我们都会出来纳凉。他坐在那儿，久久都没动，悠悠的，他说，我也想上高中。我没说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觉得心里有些沉重。他抬头看着深蓝的夜空，稀疏的几颗星星在遥远的时空闪闪发亮，像他眼睛。
我去了外地上高中，他留在了本地读职业学校。
再见已经是多年后，我大学毕业回到当地的医院工作，我从同学口中得知他的情况，去理发厅找他，见面的喜悦短暂，回味却是感慨。我问他为什么从单位辞职？他说得罪了领导，被安排在最脏最累的工种，经常还被穿小鞋，受不了，索性自己辞职开了个理发厅。“自己当老板了！”我笑了笑，尽量使气氛轻松些。他哈了一声，“给你介绍一下老板娘”，说话间从里屋出来一个女生，长得倒挺漂亮，只是眼神流转间总透露着一些与年龄不称的精明。不断的问我医院的各种情况以及带熟人能否有方便之类。当时，我也刚入职不久，我的回答明显不能让她满意。华子不耐烦的打断她，“同学好不容易见面，净乱七八糟的说些废话”。她撇了撇嘴，一扭腰回里屋了。
当晚我们俩喝了好多酒，说了好多话，说的最多的还是当年一起疯玩的趣事。他的眼中闪出快乐的光，“要是一直停留在那个年龄多好”。“你想得美”，我喝了一口啤酒，“你愿意，你老婆还不愿意呢！”。他笑笑，摇摇头，一口干了那杯酒。我知道他的初恋，小惠，当年的校花，我也知道他们有那么一段时间好的不行。但是，这一切，都在他上职业中学之后随风远去。我没告诉他那个叫小惠的女孩大学毕业后终于如愿以偿的嫁给了一个外地的官二代，满足了她的豪门太太梦。我不知道这些消息他是否也了解。但是，说了又有什么意思？过去的，就过去了。干了这杯酒，兄弟！
以后的日子，各自忙碌。偶尔电话联系一下。一个初秋的午后，我正在写病历，他出现在科室门口。我惊喜，告诉他稍等一会，我就下班了，一起吃饭。他迟疑着，说他想开点药，打胎的。“什么情况？”我说。我们一起走到拐角处，那儿站了一个姑娘，清瘦，但很耐看，只是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嗯？不是上次在理发店见到的那个。我有点懵。他来不及说，只是说先帮帮忙。这本来也不是什么违反原则的事情，我帮他办好后，他们就走了。第二天晚上，他又来找我，我们去了医院后门的一家小酒馆。酒至微醺，好多事情也就渐渐清晰。
原来的那个老婆因为嫌理发店不景气，还有店里工作的脏和累。在反复的吵闹后两人选择了离婚。和眼下这个姑娘的结识倒是挺有些文艺电影的味道，当时理发店没有顾客，华子心血来潮，拿出那把旧吉他自弹自唱，一曲沈庆的《青春》刚唱到“允许我为你哭泣吧，在眼泪里我能自由的飞”-----那个眉清目秀的姑娘便轻轻推门走了进来，只是静静的坐着。华子说，他当时有点眩晕，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慢慢的，两人在交往中发现无论性格还是行为方式诸多默契，仿佛是分别多年的知己。姑娘叫小影，是刚毕业的研究生，就在离理发店不远的实验高中教中文。华子身上那股忧郁的气质和经常自娱自乐写就的文章也是另姑娘倾心不已。她还经常帮华子参谋行文布局，立意载道，并鼓励他投稿，就这样，华子的文章竟也渐渐出现在各网站和杂志上。
正当华子以为美好生活就此开启的时候，那姑娘的父亲找上门来。也是那样的一个午后，一个器宇不凡，面沉如水，穿着体面的中年人来到小理发店，进门时还轻微皱了皱眉，陪同的是一个斯文中略带恭敬的小伙子。小伙子把门开开，中年人进来后说让他在车里等着就好，于是小伙子转身走了，还长出了一口气，他应该也是很庆幸没能进去，就是，这种级别的理发店岂是他这种高雅人士愿意来的？华子也看出来此人应该是个有身份的，这样的顾客以前还真没有。是不是我的理发技术已经是名声鹊起了？还是我最近所发文章的文采吸引到哪个贵人了？他正天马行空的胡想，中年人开口了，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一听就是经常在各种重要会议上做总结发言的那种，“你就是华子吧，我是小影的父亲”。华子的一下子就懵了，他没想到未来的岳父会在这种场合接见他，而且感觉来者不善。果然，接下来的谈话很简短，但是意思很明确，他反对华子和小影的交往，他是相邻地市的主要领导，当时让小影来这里教学也是想锻炼一下她，小影终究是要出国的，前途远大，怎么可能和一个理发匠在一起？总之，他们俩相差太远，门不当户不对。
那位威严的父亲在发表了简短有力的声明后，就离开了。华子感觉自己全乱了，第二天小影来了，她父亲的事情她也知道了。两个人，就这样，刚开始是沉默，后来是激动地各种表达，但是，结局是固定的，两个人都知道，她父亲的威严和权力是不容撼动的，尤其是她父亲离开时的那句话，像一根锋利的长矛，深深的刺进了华子的心脏，“醒醒吧年轻人，看看当下的社会，你能多大几率能出人头地？你能给小影什么样的生活？别为了一己私欲耽误了小影！”
那时，小影已经怀孕了。两个年轻人，像是犯了弥天大错的孩子，来医院弥补过错，然后，各奔东西。没有电影中生离死别的桥段，生活的残酷和现实的压力让他们来不及回味，仓惶逃离。小影终究是走了，回到了她父亲的城市，进行出国前的准备。
事情已然这样，我还能说什么？来，兄弟，干了这杯生活的酒！
想起电影《伤城》里那句经典对白：“你知道吗，酒为什么好喝？因为它难喝”。
华子清澈的眼睛开始混沌了起来：“她爸爸说的有道理啊，想我这样的下等人，还妄想翻身？给小影好日子？做梦吧！”那晚酒量惊人的华子醉的一塌糊涂，在路边边吐边哭，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哭声，说不上凄厉，也没有多撕心裂肺，就像是一只被压断脊梁的狗，最终放弃了希望的呜咽。我听得毛骨悚然，眼泪不觉流了下来。
那以后，就没再见过华子，听同学说他关了理发店去南方打工了。后来又有消息说他混入了当地的帮派，成天到处收保护费，很是风光。最后的消息却是在一次群斗中华子失手打死了对方，被捕入狱。这是我听他的表姐告诉我的，他的这个表姐平时说话不着四六，我觉得这个消息也是她胡诌的。
只是，有时候，夜深人静，会想起那个心存梦想，在仲夏夜仰望夜空的少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