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者

作者: 风未冷 | 来源:发表于2018-09-25 19:00 被阅读0次

    前言:一起窃盗事件,告诉你这世界多需要和冷漠对抗的人。

    2016年的五一节假日,我和一个同乡的好友暂别紧张的工作,从L市坐大巴车到我们的县城。

    刚上车的时候,我们有说有笑地计划各自愉快的假日生活。过了段时间,乘车的疲惫感渐渐涌了上来,我回头想和后一排的同伴打声招呼,却发现他已经在闭目养神了。

    大巴车驶离L市市中心,进入了平缓笔直的快速路。我的脑海里不断涌现自己回到家乡时的场景,欢喜雀跃的心情竟盖过了困乏。

    我们坐的这趟车,由于发车时间较晚,车上的乘客并不多。我坐在三排右侧靠走廊的座位上,旁边靠窗的座位没有人。而和我同排的一个女孩,坐在左侧靠窗的座位上,旁边靠走廊的座位没有人。她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脸上微施粉黛,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而真正让我开始关注她的,是另一件事:早在我上车之前,她就把一个酒红色的手提包放在她旁边靠走廊的空座上,自己则不管不顾的在一旁酣睡。我感到很费解:她一个成年人,难道不懂这样的行为在我们陌生人看来是很扎眼的。

    我偶尔看电视上的新闻报道,知道节假日是“扒手”作案的高发期,所以,我对女孩的马虎作风感到担忧。我想叫醒她,让她放好那惹眼的手提包,可转念又想到:这来自陌生人的关心,连小孩子都会觉得是不怀好意,她一个成年人,想不到这一层?于是,我作势要拍醒她的手停在半空中,而这一停,再向前伸就难了。

    突然,一个路口的红灯迫使大巴车急停,车上传来一阵“哎呦”声。临近后车门的一个座位上,一位大妈怀中的孩子在睡梦中惊醒,发出时断时续的哭喊声。我定了定神,把视线重新从后排转过来。在一番摇晃、吵闹中,我发觉女孩往车窗边微微移了移,但再看过去的时候,女孩却还是沉睡中的样子。我那略感宽慰的心情变得无比失望,放弃了主动叫醒她的想法——我劝告自己:她这样缺乏自我保护的意识,即使真的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也是自食其果。

    大巴车离L市越来越远,窗外依稀可见几处村庄的影子。上下车的人渐渐多了,车上的空位还有很多。

    司机师傅把车停在一条人烟稀少的路上,两个中年男子同时上了车。其中一矮个子,手上拿着几份报纸,上车后,他并没有找一个空位坐下,而是来到与我同排的那个女孩身后,他一手扶靠背,一手移动着报纸,身形轻微晃动。另一个高个子,脸上有一道清晰的疤痕,穿着一身不太匀称的衣服。上车后,他慢慢走至最后排的一个空位,坐了下来。然而,从他上车起,我就发现他的眼神一直游移不定。当我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朝后排望去时,他匆匆收回探寻的目光,在我回过头之前,他的眼睛一直保持着紧闭的状态。我看看女孩,再看看那一矮一高的中年男子,心中升起一股隐隐的不安。

    我拍了几下同伴的肩膀,想告知我所发现的种种不妙情况。但没等我说出一个字,女孩背后那双冰冷的眼睛随即刺了过来,我吓得赶忙返身。同伴转过来问我是否有事,我连答了几个“没有”。恰在此时,同伴的手机响了,我目睹同伴接听的动作,终于茅塞顿开:编辑了一条内容简略又能说明情况的短信。选定同伴的号码正要发过去的时候,忽听同伴在通话中大喝一声:“不要再打过来了!”我一阵懵圈,发过去的短信再没能收到回复。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们两个上车之前,同伴已经接到了他家里人好多个电话,电话那头埋怨他很长时间不来电话;换工作也不和家里人商量……同伴脾气火爆,加上在外打工也遭遇了诸多困苦,他不愿听家里人来来回回的唠叨,索性将手机关机……之后,我也想通了,即使同伴当时没有接到家里人的电话,能和我私下联系,我也无法保证事态会朝好的一面发展,毕竟,我们不知道窃贼的底细,如果事情挑明,自然免不了争斗,无论体格还是经验,我自忖:我们远不是他们的对手。我想过移靠车上其他人来一起制服窃贼,但当我数次小心翼翼地向后排瞥去时,目力所及之处的乘客,竟都是一副好像睡着的样子,是的,“好像”——我知道自己并不具备精准辨认的神通。

    后排那个高个男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始慢慢往前走,与此同时,女孩背后的矮个男子也把手上的报纸朝外挪了挪。我看见后排的高个男子离女孩越来越近,知道某种槽糕的事件将要在我眼前发生。我飞快想着阻止的方法——报警?大叫?或者……我攥紧拳头,手心的汗越来越多。

    果然,女孩身后那个拿报纸的男子轻松移步到他旁边靠走廊的位置后坐下了。隔着仅约五十公分的距离,我亲眼目睹了那个男子从报纸下方伸向女孩的酒红色手提包的手。车里安静极了,沉睡似乎变成了最好的选择。我看着那似乎是电视上才有的画面,终于捱不过良心道义上的叩问,决定再次帮助女孩。但帮归帮,我心里也明白:若采取直接揭发的方式,必定激怒作案者,中间的过程也将非常凶险。正犹豫不决之时,手机突然传来一声震动,我打开来看:原来是中国移动的一条提醒短信。“等等,来自手机的提醒!”我灵机一动——既然自己发出声太危险,那借用手机的声音应该没问题吧。于是,我赶忙把手机的铃声调到最大,准备用来电铃声《see you again》的巨大声响唤醒沉睡中的女孩。然而,正当我的手指要点上《see you again》之时,有人突然从身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我的肩膀,我不敢回头,只是用眼睛的余光密切关注着自己肩膀的位置——正是那高个男子!他先是带着警告的意味拍了拍女孩近旁目击者们(包括我)的肩膀,而后又走向矮个男,帮其挡住大部分的视线。高个男那一拍已经让我后背发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我心里暗想:他们看来早有密谋,说不定身上还藏着刀子什么的作案工具;一定得装作毫不知情,若动作太明显,那可是一种赌命的行为。高个男离我很近,我不敢轻举妄动。而矮个男这边,毕竟是晴天白日下的偷窃,几次探去探回,手下动作非常小心。快得手之际,大巴车刚好又上来几个人,走过这排的走廊时,矮个男出于心虚,放弃了手中的动作。

    大巴车继续行驶,来到一个人来车往的小镇时,速度开始放慢。刚上来的几个人坐定,慢慢熟睡的样子。高个男向后方走去,我再次点到手机来电铃声的页面,随时准备凭此叫醒沉睡中的女孩。矮个男经过上次的失败,胆子竟然变得更大,把先前用来遮挡的报纸扔在了一边,直接在众目睽睽(有很多人确实睡着了)中把手伸了过去。我迅速点开手机的来电铃声,同时往走廊处移了移,希望铃声可以叫醒女孩。我满心以为这最大音量的《see you again》肯定会使女孩醒来。然而,铃声放了十多秒,女孩依旧纹丝不动,正向后面的人发出警示的高个男却闻声走了过来。见势不妙,我旋即关闭了铃声,把手机放到耳旁,装作听电话:“喂,妈,马上到,挂了啊!”就这么,赶在高个男发现之前,我把手机重新放回了裤兜。但旁边的矮个男并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把女孩的手提包拿到自己的位置,似乎在挑拣着值钱的东西。我趁高个男不注意,果断放出了铃声。女孩依旧没有醒来,我无比沮丧。眼看高个男一步步走近,我只好再次关闭铃声,把手机贴向右耳,重新表演之前的戏码:“喂,妈,不是说马上到吗,你烦不烦,就这样!”

    窃贼又一次得逞,把女孩手提包中的东西拿走大半后,便在一个不知名的路口下车了。

    眼见两个窃贼下去车,我像中邪似的,突然从座位上站起。司机师傅摁关门按钮,窃贼还未走远。恰在此时,有些熟识的甚至是陌生的人开始相互搭话,车里竟然一反常态得热闹起来。我呆立着,嘴巴被顾虑和胆怯封得严严实实,那句“有小偷”蓄势好几次,还是憋回了肚里。

    窃贼就在我的注视下走远了。大巴车再次发动,我茫然地坐下。车上传来一阵欢笑声,我扭头看了看那几人兴奋的样子,一种无言的悲痛涌上心头。

    我没有报警更没有叫醒女孩,因为我心里有一个声音:说到底,这件事与我无关,况且,自己已经做了应该做的。

    剩下的路平顺无奇。下车前,我匆匆朝女孩的座位处瞥了一眼,脑海里浮现出她醒来后发现财物被盗时恼怒悔恨的样子,我感到仿佛有一根鞭子正抽打着自己的良心,而那种痛,我没有一个可拿来作为回避的理由。在车子将要远离时,我急忙拿出手机,对着车牌号连拍了几下……

    我和同伴找到一家饭店,各叫了份儿面食后就坐下等待。稍稍平复了不安的心情,我开始向同伴描述大巴车上的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描述的过程中,我尽量把声音压低,但在提起某些动作时,我会忍不住加上自己的情感因素, 这样一来,想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都难。我只好说说停停,毕竟自己在这场遭遇中“扮演”着并不光彩的角色。

    同伴刚开始很惊讶,我说得久了,他渐渐平静下来。我告诉他,我那时候选择沉默的很大原因就是害怕窃贼身上可能带有凶器——我知道这是一个旁观者的借口(两个窃贼下车后,我仍未采取什么有效的措施),但我还是想在同伴面前保留一点可笑的脸面。

    听完我的讲述,同伴首先表示很赞同我的做法,认为我做了非常明智的选择。他讲他也经历过许多与之类似的事,同样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沉默。

    他对我说:“我们都长大了,考虑事情不能只图一时之快,要多为父母考虑。”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沉思着什么,我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我低下头问他:“那两个窃贼刚上车时的举止很异常,你没有注意到吗?”

    “没有,我当时正忙着回复朋友的留言,之后还接了三个来自我妈的电话,但她来来回回总是那几句话,我感觉困得不行,只好关机,再之后就睡着了。”他回答得极流畅。

    “在车上的时候,女孩全程都在睡觉。明知自己非常困,却还提前把随身携带的手提包放在她身旁无人的座位上,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会不会是某个媒体故意安排的场景,甚至两个“窃贼”也在配合他们的戏,想通过车上人对整件事的作为来追问所谓的世道人心?”我脑洞大开地提出了这种设想。

    同伴听了只是笑笑,并没有对我这种奇葩设想做出评价。

    和同伴告别后,我重新拿出手机。庆幸的是,当时匆忙之下拍的大巴车车牌号还算清晰。通过车牌号,我顺藤摸瓜地联系到了司机师傅。与他简要说明情况后,便请他设法找到当时证明两个窃贼在大巴车上行窃的监控录像,由我上报给公安机关。“若能提供监控录像,这绝对是完成了一次壮举,日后想来,您也会觉得实属平生一大快事……”我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司机师傅很痛快地答应了,并让我等他的电话。

    一周后,那位司机师傅给我打来电话,语气很是遗憾地说:“实在不巧,我车里的监控由于使用时间太长,当时保存的录像放出来已模糊一片,无法成为窃贼行窃的证据。不过,里面的数据还在,你再等等,我会尽快还原当时的录像。第一时间发给你。”

    电话这头,我一再表示感谢,以为遇到了一个热心正直的大好人。

    然而,又一周过去了,录像的事仍毫无音讯。我感觉不妙,立刻给那位司机师傅打去电话,却只听见客服人员机械的声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那位司机师傅会不会是窃贼的同谋?或者,这整件事只不过是有心人安排的假象……”我陷入猜想世界,连原本能为女孩做的于己无伤的事都统统抛却了。

    再后来,我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件事是被有心人安排的,也没有出现所谓考验世道人心的新闻报道,这些只不过是我为逃避良心上的谴责而制造的臆想罢了。

    作为窃盗事件的目击者,我把“目击”的职责发挥得淋漓尽致。我想过见义勇为,但“默默吃瓜”似乎更贴近我的习惯。其实,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不过他们有的善于玩“盲人游戏”,会把看不见的状态表现得几乎无懈可击。

    事后,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对自己的沉默而心怀愧疚;也不知道再遇上类似的事,他们是否有人伸出援助之手。但我必须相信是有的!毕竟,这世界太需要和冷漠对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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