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某一天晚上，躺在床上，听着自己均匀的呼吸和心跳，数着时钟嘀嗒过的每一秒，就是很难睡着。
窗外的星辰还亮着眸子，曾经，不知道是谁第一次告诉我，“月明星稀”。如今看来，果真不假，明月和星辰的确是不能同时出现的啊。那么，故事里，明月为星辰说晚安故事，哄他们入睡想来也不是真的了。
书桌上放着《安徒生童话》和《格林童话》，星辰的光正好照亮两个封面，再多一寸都将没入黑夜。说实话，我真的是没有完整地看过这两本书。
那种有人给读故事，然后为你轻掖好被角，在额上印一个晚安吻的情节，可能也是电视剧虚构出来的吧。但是，我一直都很会讲寓言，并不是什么天赋使然，恰好有几年的时光太温柔，教会了我说好听的话。
想来大约有十多年了，那时因为很会说寓言，在小伙伴中很受欢迎。其实不过是模仿大人模样，反复咀嚼仅有的一点存货。反正在乡下地方，故事本身就是一种奢侈的存在，根本不用去管重复了多少遍。毕竟，我也曾反复听着同样的寓言，不厌其烦。
我有一个在小学做语文老师的爷爷，父母背上远行的行囊那天起，他便接起了哄我入睡的任务。乡下的盛夏，想起来总是亮晶晶的，有月光，有星辰，还有萤火虫。记忆中，明明是有在满天繁星的夜晚看到过又大又圆的月亮的。
以前啊，电视机里播的是黑白的画面，蚊帐里习惯装一个小电扇，好像是等夏天过去也不会拆的那种。门前真的有池塘，夏天也真的有青蛙，听说也有鱼虾之类的，但我是不被允许靠近水边的，因为是女孩子。
晚上七点到七点半房间里的黑白电视一定是在放着新闻联播。两个大人说着无聊的听不懂的话，真的是很无趣的。我和爷爷并排靠在床上，我总是要求他给我讲故事。其实现在想来，好像都是他自编的寓言，也真的是很了不起呢。
早就听说过一心不能二用的道理。所以啊，爷爷总是忘记故事进展到了哪里，或是总重复说着同样的情节。那时候，爷爷看新闻联播会睡着，我会在他耳边很大声地提醒他。他却说他可没睡着，一直在听呢。我指出他一定实在骗人，他说爷爷是不会骗小孩子的。
后来，我也学会了这招。睡着后又醒来。依旧要求爷爷讲故事。爷爷想以“都睡着了还听什么故事”打发我，我却学着大人口音，说道：“我可没睡着呢，我听着呢，”“而且，小孩子是不会骗爷爷的。”
可能是无奈，可能是宠溺，故事一直种到梦里，开出甜甜的花。
有一句话，喜欢过很久，“愿你三冬暖，愿你春不寒”。爷爷的被窝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无风无雨，无阴晴无圆缺。那是，爷爷也很爱喝酒。虽然至今为止，我都是拒绝喝酒的，但那时，的的确确是觉得爷爷身上的酒味是极其迷人的的味道，又香又暖，躺在他的身边，很容易就醉在发酵的故事里。
一年三百六十多天，我有将近三百天都是和爷爷一起度过的。但是啊，只要爸妈一回来，全然忘记这三百天的快乐，说什么也不愿和爷爷一起睡了，即使他拿故事来与我做交易，我也是丝毫不愿退让。
这样的爷爷曾一度让我觉得十分讨厌，总是强迫小孩子做不愿意的事。现在想起，那样一个低头与我协商的老人是多么让人难以又难以拒绝，他又是怎样的满怀期待到失望离开，真的难以想象。
读中学的时候，生过一场病，夜里经常腿疼到睡不着。有一天夜里，哭着跑到爷爷的房间。初夏的深夜，还是有些凉的。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掖好另一边的被子，轻轻揉着小腿，轻轻说着我听了无数遍的寓言。他还当我是个孩子，不，在他眼里，我会一直都是孩子。
三月的某一天，天气越来越热，但夜里还是有些凉。我看着窗外的星辰，没有明月，没有萤火虫。我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没有青蛙叫，没有说故事的声音。就真的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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