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01
我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瑟瑟发抖地窝在一个阴暗的小房间里，死盯着电脑上那各个国家外汇的阴阳烛波动线，每一个细小的波动都抖动着我的神经，仿佛很快我就可以一夜暴富，即使我心里知道，我开的只是虚拟账户。
那是我去的第二家实习公司。
第一家公司是经朋友的介绍去做销售，上班第一天填了个入职表，加了个领导的微信便一起和朋友出去跑业务了，领导说要边做边学，做销售就是这样。
骑着自行车，和朋友在整个潍坊跑了许多地方，仗着自己“逢说便笑”的优势我很顺利的和每个接触的人都能谈上一会儿，当然，仅限于谈一会儿。
刚去几天对于产品完全没记下，记忆很深的是第三天的时候联系上一个国企，也许是朋友见我很能说，便让我去和他谈。我笑着便进去，故作镇定地坐在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经理面前，我开始侃侃而谈。
他们公司准备更换已经用了很久的“提水泵”，于是让我介绍我们公司该产品的优势。我记得在进公司之前我只看了5分钟不到的产品知识，记了四五个数据，于是我将这些数据一一和他说了以后，他便问我，“你们这款提水泵能用的最大年限是多少”，我愣了一下，马上机智地选择反问，“你们现在的提水泵用多久了？”“8年”，我说“我们的至少12年以上”，他嘴角上扬，笑了笑没说话。
我知道，我肯定穿帮了。
他很老练的又问了关于提水泵的一些设计原理等知识，问的什么我已经忘了，但我记得我用初中的物理知识和他扯了半天，直到编不下去额头开始流汗的时候才选择了离开。至于我朋友，坐在旁边没怎么说话。
我知道，我只是产品知识还不熟练，而不是沟通上的问题，但是让我体会到的是，这样的交流（销售）充斥着无数的谎言，对于我而言，我无法原谅自己。
第四天和朋友胡乱跑了几个地方后，第五天的时候，我告诉领导说我不适合。试岗七天，领导自然没必要说什么。
02
回宿舍呆了一段时间，大四的日子真的过得很枯燥，室友几乎都在宿舍玩游戏。我似乎已经玩累了，于是在快放假的时候，我跑到市中心租了房子，开始到处找工作。
很幸运，我找到了这家做外汇的投资公司，也就是前面提到的第二家。面试的经理和我胡扯了一堆“金融学、经济学、外汇”的知识之后，告诉我做外汇的技巧很简单，要的是心态，我恰巧又看过不少心理学。
他说正式操盘之前还有15天培训，只要培训通过公司便提供500美金帮我开户。而且一旦开户后实操一两个月，根据表现可以不用坐班，时间自己把握，就冲着这点，我心动了。
年前培训了10天，年后培训了5天，几个经理都说我学得不错，但是，培训完经理把我带到办公室说开户需要1000美金，公司出500，我自己也要出500，我立马意识到，我被骗了。但因为花了一个月时间学习，我还是有些犹豫，直到我想到，当时身上所有的积蓄只有1000块钱时我放弃了，包括和我一起去实习的两个其他学校的女生，一个济南的，一个滨州的，也放弃了。至于那位经理说的需要培训通过，完全是为了增加信任筹码的一个幌子。
公司不缺了几个500美金，但需要几个愿意自己也掏500美金来做外汇盘面相互对比的人。直白点说，他们就像赌徒拉新人一起去赌一样，新人一旦参与其中后，桌子中间便多了一些金钱，甚至会有更多的金钱。
但对于我们这三个大学生而言，我们只是为了出来找份工作挣点生活费，那会有闲钱去炒股呢？
生活就是这样搞笑，搞笑之处在于很多时候要用信任来交学费，在于无形地被人家几句话就耗费了一个月的时间。
但这种事情我觉得还好，不仅买了个教训，也让我了解了电影《华尔街之狼》中的操盘手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工作时间自由但不分昼夜，一夜暴富的另一面是一夜倾家荡产。炒股这样的工作和赌其实区别不大，只是在一些国家的法律当中一个有税收，一个没有税收而已。
03
但这并不是我寒冬中的那场雪，而是那培训期间15天的漫漫长夜。
大学四年，只在大一大二的寒假回家过两次，第一次全家人都在，第二次只有我和弟弟在家。
第一次大学回家过年，大年初一大早上的却和妈妈大吵了一架。
家乡人也怪呀。
高一时爸爸过世以后由于妈妈悲痛欲绝，对于爸爸的葬身之地没个主意，后来一个同姓的爷爷好心的给了我家一块地，因为那里还埋葬着爸爸的大哥——大伯父快结婚的那年因为帮这个爷爷家抬石头被运石头的车碾过，不治身亡，后来经协商赔了些钱也将伯父埋在了这个爷爷家的地里。
爷爷说他们两兄弟葬一个地方正好有个伴，至于风水嘛，伯父当年下葬前就经风水大师测过，自然很好。
在我大一上学那年，妈妈去爸爸坟前种了几棵桂花树，正好在我放假回家过年的时候，爷爷家的儿子去给祖上上香的时候路过瞧见了，于是除夕的晚上将我叫去“会谈”。
我是个大学生啊，自然讲道理，爷爷说当时只是给我爸爸埋葬的地，并没有给种树的地（种树的地和爸爸的墓地中间有条小路隔着），所以我妈妈没和他打招呼就种了树，不合道理，种了之后一直隐瞒，更不合道理。我就那样被说服了，并答应找时间把树拔出来。爷爷说好，还说过两天后让他儿子去检查。
我也是真TM正直，回家和妈妈说了这事当晚就争论了一番，继父觉得大年三十的不能吵闹，就把妈妈劝去邻居家玩了，第二天我起床又和妈妈说这事，我TM讲道理嘛，可这事是我妈妈的心意，她怎么会“讲道理”呢？我们大吵了起来，我也如往常一样理所当然的被揍了两拳。以至于母子之间两三天都没怎么说话，当然，我后来没去拔那桂花树，我那爷爷以及他的儿子后来也再没提起过。
第二年，妈妈和继父去了厦门，我和弟弟两个人在家，做了些什么也不必再提。只记得那年去爸爸坟前敬香的时候发现桂花树长高了，但没什么叶子。
04
回到去年公司放年假的15天，从腊月27开始，潍坊本地人开的餐馆都陆续关门，平时常去的陕西面馆也在腊月28号那天关门回家，仅有一家新疆面馆，但卖得却很贵，面也难吃。无奈之下只好买了许多泡面和面包备着。
说来也巧，在学校结识那么多朋友，那会儿才发现没有一个是当地的。
于是，每天晚上8点以后就只好疯狂玩游戏，饿了就啃面包，泡面，经常都玩到第二天早上八九点，再睡到下午六七点，在房间实在觉得闷了就出去新疆面馆吃上一碗面。好在通宵的时候经常有一两个网友一起，可以开语音说些话，一晚上玩十几局LOL时间便很快过去。
每次和家人打电话，自然都说我过得很好，尽管两只脚后跟都长了很大的冻疮，到现在还有些黑印；和同学朋友打电话也炫耀我每天通宵玩游戏，生活很自由，很逍遥。无论亲人、同学还是朋友，都很相信我，或者还有些许羡慕。
为什么我不回家过年？因为没钱，因为妈妈也没在家，因为弟弟可以照顾自己，因为我没钱。
记得是去年除夕的那个晚上吧，我睡到晚上七点多才起床，出去吃面的时候发现白天下过大雪。吃完面后，我想着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在放烟花，于是绕着几个小区走了好几公里，可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人，街道两边也只有一些被雪花覆盖的车辆和树上被风吹弯的枝丫，别说放什么烟花。
那些街道两边的一草一木都好像和我一样，都自顾自的为自由而欣喜，为春天的到来而暗暗地期盼，我看着它们，似乎很孤独，但都不痛苦。
05
初五那天，陕西面馆开门了，我终于可以不去新疆面馆了，即使新疆面馆的大哥很温和，儿子也很可爱，但面实在难吃。
开陕西面馆的夫妇三十岁左右吧，三个孩子，两个是女儿，最大的女儿也不过10岁左右。生意很好，大哥和大嫂人也很热情，做的面不仅好吃，还因为我年前就常去的缘故，每次都给我把面加得很足。他们在外漂泊多年的人似乎都知道，我这个大学生不容易，而不是像我那些年纪较大的亲人一样，每次都问我工资有8000还是9000。
还记得两位大哥大嫂是西安的，面馆的墙上还贴着西安的地图，偶尔人少的时候我还会边看地图边问些西安的特色之类的，后来去西安的时候还按照他们说的专门去了回民街吃了两顿泡馍，也去看了钟鼓楼，到了晚上，楼顶周边飞着很多麻雀，极为壮观。
西安钟鼓楼
后来我依然每天在公司培训完都去他家吃，于是培训完关于选择离开公司的情况也和他们说了，他们都安慰我说刚出来就当长长见识，不要气馁。
后面几天，我发现自己快没钱了，加上这次工作经历让我产生不想再在潍坊找工作的念头，可房租合同签三个月，自己才住了一个月零几天，当时退房那个月房租不仅不推，连押金也会搭进去。
我突然想着陕西面馆里的大哥大嫂正好每天忙不过来，不如和他们说下情况帮他们做几天事，等房租快到期了我就回学校，只要求他们每天供我两顿午餐摆脱一下当下的困境就好。
一天下午，我有意很晚了才去，吃完面后见人少，便很难为情地和他们说了情况，没想到他们一口答应了，而且大嫂说不用帮他们做事，他们做习惯了，我去帮忙反而会添乱。我自然坚持说要帮她，于是第二天按说好的时间就去了，我先吃完后帮着做了两个小时，果不其然，我真的是添乱。几经思索后我放弃了这个想法，也付了那碗面的钱，尽管他们一直说不用付钱，以后直接去吃就行，几天而已。
回住处呆了一天，日子真的难熬，于是出去闲逛，正好看到一家做豆腐脑的餐馆招人，或许是因为我的热情和能说会道，或许是因为我是大学生，老板很欣赏我，当时就让我第二天去上班，试岗3天。
可谁知道，第二天的时候，我头疼的老毛病犯了， 而且连续痛了两天。两个晚上没睡好觉，以至于第三工作的时候弄出许多岔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三天下午，我请假去了医院，也和妈妈说了情况，她劝我回学校，等她们工资发了给我寄钱，那天从医院买了药回来以后，我便打电话告诉老板，并道歉辞职了，第四天我去找房东退房，半个多月的房租打水漂，但他只扣了我100块钱押金，算是一件让我欣慰的事了。当然，这还是我深情地说了些谎话才得到的结果。
搬东西离开的时候我去豆腐脑店里吃午餐，老板很热心的单独给我加了支烤肠。
06
今年，第二个寒冬？
现在我无法确定，我可以确定的是，今天贵阳真的降温了，真的很冷，我手上的冻疮刚好，很有再犯的可能。
去年冬天的经历让我否定了上大学离开贵州时说的“没有一番作为决不回贵州”的豪言壮语，但这次回来，当经历了这几个月后我才发现，那时候的豪言壮语或许是对的，我不应该回来。
找不到属于一个“文艺青年”而且低学历的工作暂且不说，在公司里以及贵阳的同学之间完全找不到任何的人可以谈心才是折磨人的。无论同事还是朋友，他们谈论的大多都是打麻将，吃之类的事，我无法参与其中。
当然我也知道，我只是没有多去换几份工作，没找对公司而已，但从整个贵阳的层面来说，对于一个刚刚在起步发展阶段的相对东部城市普遍教育落后的城市，要找到这样一份工作真的需要很大的时间成本，别的我可能牺牲得起，但时间，我牺牲不起。况且，经过这几个月的熟悉，在这个城市属于一个“文艺青年”的工作的工资没有超过3500的，明年弟弟就上大学了，现在还欠着6000块钱，这样下去，我肯定是入不敷出。
你要问我属于文艺青年的工作是什么？无非是编辑、文案策划和新媒体运营。
去哪座城市，我想，杭州会适合我，我一直喜欢的苏轼去过那里，我一直热爱的宋朝属于那里，我理想中的山与水那里也有，我所追求的文化与金钱那里也有。
07
几个月以来，大学四年里一直联系的在贵阳的一个好朋友，仍然一直联系，但没有见过一次面，因为他忙，因为我也忙。
在学校以及来贵阳的时候，他就和我说只要我在贵阳就好了，就可以经常见面了。然而现实是，生活的需要让这样动听的话显得无比苍白，并非我们的感情淡漠，而是让我认清了，真正的朋友，在意的真的不是距离，那只是口头上的闲聊而已。我在潍坊，他在贵阳，隔几千里维系感情的是电话；我在贵阳，他在贵阳，隔几十里维系感情的仍然是电话。
所以，我应该离开。
这几个月和姑姑打过几次电话，她仍然问过我几次我的工资是8000还是9000，我告诉他是3000，她笑着说慢慢来，还年轻，不愁挣不到钱。
上个月，妈妈和继父的女儿也就是我妹妹打了一架，妈妈说她脸上被抓了不少伤痕，更可笑的是，我妹妹还报警将派出所的人喊到了家里。至于原因，是因为妈妈不让她在我家结婚，因为她总是对我妈妈“不亲”，出去打工两年也从来没给她打过电话，包括我继父；而我妹妹呢？她觉得我妈妈当初嫌弃她成绩差，不懂事，也觉得我妈妈偏心，让我和弟弟花她父亲挣的钱读书，却让她和她妹妹出去打工。
她姐妹俩初中的成绩从来没及格过，中考也自己选择不去参加，这是我妈妈偏心吗？其中的细节她们谁说都有理，而我在中间，我偏我妈妈，她会更加仇恨我家母子三人，我偏她，我怎么面对我妈妈呢？
后来我劝我那个“没主见”的继父说，妹妹的结婚事大，如果我妈妈一直不同意，就自己想办法给她把婚礼办了。上次打电话我妈妈仍然不同意，至于我妹妹，她是真的不懂事，我劝她给我妈妈认个错，毕竟我妈妈是长辈，她反而将我一家人唠叨个遍，我自然懒得管了。
只是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去年我手头紧那会不知道我妹妹怎么回事，突然联系我非给了我800块钱做生活费，让我今天始终觉得对她有什么亏欠。
前几天我继父说她婚礼在腊月十二举行，我工资没发，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是向朋友借的，我说我不回去。我心里也不想回去参加她的婚礼。
08
妈妈当初决定和继父在一起的时候，有一天我和妈妈在地里干活，她悄悄征询我的意见，我一口答应说“只要你想好了我没有任何意见”，上次她和妹妹打架以后又说要和继父“分开”，我却不敢一口答应了。
我曾经以为亲人就是一味地支持与帮助，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我发现我错了，即使是亲情，也经不起残酷现实的拷问，就像当初我去了合肥被妈妈一顿训斥说我“不听话，乱来”，后来直到回到贵阳才没说什么；就像当初我头疼了几天和她说我想回家养一段时间她却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回家吃什么”，我知道这是现实，可我的健康在现实面前就这么容易被忽视吗？即使后来连续的打电话问候我又有什么用呢？
面对我自己的生活，我始终乐观；面对我的工作，我始终在努力；面对这样的亲情，在未来的日子里，我或许只会选择尽一份责任。
我想，我是太懦弱，太胆怯了吧，坚持自己的“文艺”，不愿意去做冒风险的事，不愿意去做会掺杂谎言的事，抵挡不了妈妈的固执与强势，也说服不了妹妹的无理与目无尊长，更改变不了继父的“没主见”。我想，我只能选择远离。
于是，逃离这个城市又增加了一个理由。
09
希望年后离开这里时蓦然回首的时候，我会坚定地告诉自己，今年不是我人生当中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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