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囱总是高高地耸立在屋顶,四周都是排列得井然有序的瓦片,这使得它像是平白无故从瓦片堆里凭空钻出来似的。若站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从上看去,这孤零零的身影突兀地立在黑黝黝的瓦片中央,多少是有些势单力薄的,而且孤单落寞,像个离群索居的遁世者。可要从整个村子着眼,一根根笔直朝天的烟囱在鳞次栉比的瓦房上林立着,那就是人多势众、众志成城了。它们是这村庄的忠实守护者,一年三百六十日,不论风雪晴雨,它们都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将瓦片之下人家的一日三餐的废料吸进肚子里再从瓦片上的部分排出来。那敞开的口子像一张张对着天空打开的嘴巴,如果这滚热的嘴巴能够说话,那说的一定是这世上最温情的话语了。但是在这样的乡下地方,即便是再温情动人的话也是缺乏听众的,所以它们干脆都缄口不言,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沉默中尽忠职守。当清晨的第一缕炊烟在这村庄上空袅袅升起来的时候,它们中的一员如同这家早起的主人,早早地开始劳作了;即使当在田间劳作到天黑回家的人生火做饭,燃起的炊烟隐在夜色中无法看清的时刻,最后一个烟囱仍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而在每天烧午饭的时刻,家家户户差不多都是同时进行的,它们也就全都上阵了。一股股粗软的浓烟从它们的嘴里吐出来,遇着风也就吹散了。可在无风的日子里,那又是一副怎样壮观、热闹的场景啊!这烟一边缓缓地向上升起,一边轻轻地朝四周扩散着,不一会儿,左邻右舍家的便混在一起难舍难分了,再不过多久,整个村子的烟便都汇聚在一块了,烟囱们真是团结一心,替村子里的人把心拧成了一股绳。
图片来自网络要说这炊烟,也有不靠烟囱的。冬日里生炉子时,引火柴在蒲扇风下烧得呛人的烟雾径直从炉膛里冒了出来,四下飘散,可那毕竟是势单力薄的,一个村才有几家烧煤炉的呢?这炉子冒出来的烟多少有些来路不明,走的不是康庄大道,而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路数,往往要落人口实。因此,它是算不上炊烟里的一员的,只有从那内壁滚烫的砖道里出来的,才是名正言顺的炊烟。那一根根高高矗立在房顶之上的空心柱子,算得上这村庄的最高建筑了,被岁月熏得黧黑的烟囱口就是整个村子的至高点。于是,从这至高点里出来的炊烟便更上一层楼了。它们生来便居高处,低头的日子真是少之又少。在无风的时日里,炊烟离开烟囱后,仍然保持着在烟囱道里奋力往上冲的势头,直直地向上空升去,一路畅通无阻,最后化作了天上的云。赶上大风猛刮的日子,它们一离开烟囱口便被吹得四处散乱,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在起着薄雾的清晨和下完雨的短暂时刻里,那一缕缕从烟囱里飘出来的炊烟因空气的湿润而失去了往日里的轻盈变得沉重起来,身不由己地向低处飘散,在门前窗边徘徊良久,乳白色的身影里似乎藏着些难言之隐。好在这样的时刻是很少的,在一年的大多数时光里,它们总算是风光的,它们平步青云,这村子里的人总是喜欢好彩头,却从来没有想到过它们。它们高高在上,没几样东西是能与它们相企及的。飞来飞去的鸟雀常常与它们擦肩而过,说起来也赶得上它们的高度了。可鸟雀毕竟不像它们是这个村子的“家生物”,说到底,鸟雀其实是不属于这个村子的,而它们则算得上是半个主人了,所以它们对这些不速之客总是漠然处之,常常还带了些蔑视。它们的蔑视毕竟是底气十足的,这千村万落里的家家户户,有哪一家的一日三餐能离得开它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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