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哈哈，通杀！”
手里的一副罗叠成折扇一样的好牌在面前画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向大家展示后，我激动地清理归拢桌上的，已经姓王了的钞票。
“老子才通杀！”
蓦的一声嘶吼，明显是成年人的声音。我闻声抬头，只见围在桌子周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观战人群，就像是被战舰划开了的波浪，无可奈何地倒向两边，在我面前瞬间裂开一个口子，从这个裂口中伸出一双又肥又大的手，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钞票，并俯身一揽桌上残余的钞票，和着扑克牌。我晓得，遭了，这些钱刚姓王，立马就要姓公家的“公”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大家都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仿佛是时间停止了，空气凝固了那么几秒钟。无一人不像是百米赛跑中在起跑线上等待鸣枪前的运动员那样一动不动的安静。离寝室门口最近的几个同学率先回过神来，抽身仓皇地奔向门口鱼贯而出，这才点燃了死寂的鞭炮的引线，宿舍里瞬间开始“鞭炮齐鸣”聒噪不安。趴在上铺的，一跃而下；围着桌子的，抱头逃窜。
“都给老子站到，想跑？一个二个的，我都记住了。”教导主任戟指门口的正落荒而逃的“犯人”们。然而，没有人敢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因为不跑被逮住或者是跑了被记住，后果都是大家不愿意面对的。索性就当作没听见，给自己一点宽慰。可惜这宿舍门的门框不是有弹性的，要是有弹性该多好，可以同时挤出去很多人，这样一来便不至于落在后面的慌张鬼些被教导主任粗鲁地掐住后脖子，连连告饶，无法挣脱。真是可惜，那门框真就像教导主任的手段一样硬。
教导主任左手掐着刘小强，右手掐着龚毅，肥胖的身子一旦堵在门口，来不及逃出去的几个“犯人”立刻就老实了，不敢轻举妄动。
说起教导主任，他还真是有手段，留在房间里的正好都是些“要犯”——赌博参与者。逃走的都是些好事的旁观者，想来这些人在他眼里倒也无足轻重，抓住我们这群老油条，就已经算得上是收获颇丰了。
“王扬，又是你，你牵的头，是不是？”
我自然是不会像他们一样狼狈的。此刻正襟危坐于原地，一副欣然接受审判的样子，让他十分不满意。因为这样一来，倒是给他出了难题。对我动手吧，我也没有反抗。对我厉声教训吧，我也不顶嘴。
“刘老师，轻点嘛，我们都姓刘啊。”
一看到在教导主任手里挣扎的，讨好地告着饶的刘小强，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喊你把门看好，你他妈看的啥子门？”
“就是，你的瘾有好大嘛？说了我们两个上桌就行，稳赢他们，明明说好的，你偏要上桌，门又不看好。”在教导主任另一只手里挣扎着的龚毅听了我对刘小强的责骂，也愤愤地抱怨起来。丝毫没有顾忌屋子里的其他“赌徒”。本来就对可能会串通一气的我们有所怀疑的他们，听了龚毅这番话，这才恍然大悟起来。作势嚷着还钱不说，眼看就要动手上前拉我的衣领。
“做啥子？当我是空气嗦？”
教导主任一声断呵，把手里的刘小强和龚毅一把甩过来，就像是甩秧鸡子那样轻松。这不奇怪，他本身就兼着体育老师的职务。二人一个趔趄，险些没有跌倒，呆呆地颌首站着，摸着后脖子，一副幽怨模样。
“你们不要太生气，现在说啥子都已经晚了，你们的钱不在我这儿，都在人刘老师那儿了，人刘老师多好啊，”说着说着，我激动起来，指着那些刚明白我和龚刘二人合伙出千的作势要我还钱的赌徒们，“你们要感谢人刘老师，及时制止了你们的错误行为，你看看，你们几个，学习成绩还是不错的，要是不出意外，考个好高中是没有问题的，怎么就如此堕落，跑来跟我们一起打牌，你们难道不晓得，赌博是不良行为吗？你们今天是被抓到了，要是没有人家刘老师，我看你们是将要继续堕落下去的啊，留给你们的，就只有那无尽的深渊咯，晓得不？”
“我真是佩服你，王扬，道理你都懂，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咋不说说你自己？”教导主任显然是平静了许多，但也只是跟刚才的雷厉风行相比较而言。
“刘老师，你就不要笑话我了，我？你又不是不晓得，就不是读书的料。”
晚自习时间到了，班主任正在教室里狐疑，为何还有学生没回教室，就见教导主任赶着我们一群人来到了教室门前。
教导主任一见我们班主任，就觍着脸笑起来，把刚才的经过给她讲了一遍。班主任看看我们，用手指了指旁边，我们顺从地在教室门口背靠墙壁站成了一排。
教导主任突然又收起了笑脸，一手插在裤兜，高仰着头（四十五度），趾高气扬地冲进教室里面乱指一番。
“刚才在宿舍的，我都记住了，看你们也没有参与赌博，这次就不追究了，你们好自为之，要好好听你们李老师的话。”
旋即又转身出来，笑眯眯地说：
“李老师，你们班的学生总体来说其实还是不错的，就有那么几个整天不好好学习，调皮得很，我看得管教管教。”
班主任脸上无光，尴尬地笑着点头。
“你刚毕业工作，这些娃娃些不好对付，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我就行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刘老师，你放心，我们李老师怎么管教我们，有的是办法，不劳烦你操心的喂。李老师还要上课，你一直在这儿也不合适哦。”
“你看看，你看看。”教导主任侧身指着我的鼻子，“怎么就有这样的学生？”
“你闭嘴，好好反省反省。”班主任对我骂道，又转身对教导主任说，“今天麻烦你了，刘老师。”
教导主任立刻又收起怒气。
“不麻烦，不麻烦。晚上天冷，我办公室里有件外套，要不给你拿来？”
班主任明显有些踟蹰不安。
“哎呀，刘老师，我们还是冷。”
一排“犯友”听了我的调侃，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班主任恨了我一眼，年轻的脸上爬上了绯红。
“那我先走了，你慢慢上课。”轻言轻语地说完，教导主任白了我几眼，“你这娃娃，小小年纪，咋就不学点好？”说完，他这才舍得离开去。
对于教导主任能随意切换脸色的本领，我们也算是聆教了，真是比看川剧变脸还要精彩。
那晚，我们在教室门口站满了两堂晚自习的时间。后来应该是请了家长到学校“参观”老师对自家小孩儿的批评，然后又迫使家长配合他们一起来批评孩子。这一点我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毕竟我在那个学生时代，被请了无数次家长，不可能每一次都记得那么清楚，只记得每一次老师和父母都对我讲一些“对我很失望”之类的话，我一贯又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有哪一句是让我记忆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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